渺小的生命和伟大的思想
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一些尊重我父亲的老百姓把我救了。我父亲是个大夫,在那个年代,医生是个很崇高的职业。在敌人把我们送上刑场枪决的路上,有人把我推下了火车,推到黑暗中。我完全不记得伤痛,就是跑啊走啊,像是在梦境中,一直朝着人们都跑去的那个方向……后来人们找到了我,把我送回了家。我全身都是伤,而且马上长满了神经性湿疹。我甚至连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能听,一听到声音就会疼痛,爸爸妈妈只能小声交谈。我难受得整天喊叫,只有泡在热水里才会住声。我不许妈妈离开我一会儿,她只好求我:“好女儿,妈妈要去生炉子,侍弄菜园子……”可我还是不放她走,因为只要我一松开她的手,往事就要向我袭来,我经历过的一切都会浮现出来。为转移我的注意力,妈妈给我找来一束花,是我最喜欢的风铃草和栗子叶,她想用花草的味道吸引我的注意力。我被盖世太保抓去时穿过的连衣裙,妈妈都给藏了起来。直到妈妈去世,那条连衣裙都一直压在她的枕头下面。她活着时一直藏着它……
我第一次起床下地,是在我看到我军战士的时候。当时我已经躺了一年多,却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大街上高喊:“我的亲人们!最亲爱的人……你们回来了……”是战士们把我抬回家的。我十分兴奋,第二天、第三天接连跑到兵役委员会去:“给我分配工作吧!”有人告诉了我爸爸,他赶紧跑来领我:“孩子,你怎么到这儿来啦?谁能要你去工作啊?”就这样折腾了几天之后,我又不行了……又开始犯病,浑身痛得不行……我整天整天地叫着喊着,人们从房屋外边走过,都祈祷着:“上帝啊,要不您就收走她的灵魂,要不就救救她,别让她这么痛苦了……”
最后,还是茨卡尔图博的医疗泥浆救了我,也是求生欲望挽救了我。活下去,活下去,别无他求。我终于活了下来,能和大家一样生活了。我在图书馆工作了十四年,那真是快活的岁月,的的确确。现在呢,生活又成了与疾病没完没了的斗争。无论怎么说,衰老是件可恨的事情。还有疾病和孤独,我完全是一个人过活,那些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总做噩梦,每次醒来都吓出一身冷汗。我不记得安尼娅姓什么了,也不记得她老家是勃良斯克还是斯摩棱斯克,我只记得她是多么不愿意死啊!她常常把白白胖胖的手臂弯在脑后,透过窗棂向外面大喊:“我想活!”
我没有找到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可以向谁述说她的故事……
——索菲亚·米伦诺夫娜·维列夏克
战争之后,我们才知道了奥斯威辛,知道了达豪……看到了这些,我还怎么敢生孩子啊?当时我已经怀孕了……
战后我马上被派到乡下去征订公债。国家需要钱,需要重新建立工厂,恢复生产。
我到了一个村庄,村子早就不存在了,人们都在地底下住着,生活在地窖里……有一个妇女钻了出来,她身上穿的是什么啊,简直不忍目睹。我钻进地窖,看到里面有三个孩子,全都饿得不成人样了。那女人把孩子们撵到一个铺着干草的大石槽里。
她问我:“你是来征订公债的吗?”
我说是的。
她说:“我根本没有钱,只剩下一只母鸡。让我去问问邻居大婶要不要买走,昨天她还问我来着。要是她买了,我就把钱给你。”
我现在说起这件事,还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这些都是怎样的人啊,多么好的人啊!那位妇女的丈夫在前线牺牲了,丢下三个孩子,家里一无所有,只剩下这只母鸡,她还要把它卖掉,好向我交钱,我们那时征的是现金。她宁愿贡献出一切,只要能换来和平,只要能让她的孩子活下去。我一直记得她的面孔,还有她那几个孩子……
他们会怎样长大?我很想知道……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