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公主
这些日子,母亲在卖百科全书。埃尔斯佩思姑妈和格雷斯姑妈把那叫作“上街”。
“你母亲最近经常上街吗?”她们会这样问,我一般都说不是,她不再出门了,但是我知道她们知道我在说谎。“没什么时间烫衣服,”她们又继续同情地说,查看着我的上衣袖子,“她要上街就没有时间烫衣服啦。”
我感到母亲的古怪荒诞和尴尬行为给我造成的压力——姑妈们一次只是表现出一点点——落在我怯懦的肩上。我不想评判她,来获得他人的恩惠,像被抛弃的孤儿,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同时我还要保护她。她永远不会明白她多么需要保护,免受两位老妇人略带困惑的幽默和难对付的礼节的伤害。她们穿着深色棉布裙子,有新鲜的浆洗烫熨好的白色细麻布领子,戴着陶瓷花胸针。她们的房子有报时钟,每过一刻钟准时响起;还有要浇水的蕨类植物,非洲紫罗兰,钩编的长而窄的桌布,有花边的窗帘,以及笼罩在一切之上的过于清洁的蜡和柠檬的香味。
“她昨天来拿我们给你做的烤饼。好吃吗,我们想知道软不软?她说她被困在杰里科路了。独自一人,被困在路上!可怜的伊达!但是想到她一身泥,我们又忍不住笑!”
“我们要擦洗客厅的油毯。”格雷斯姑妈带着歉意说,好像她不想让我知道似的。
从这个有利的观点来看,母亲确实疯了。
她开着我们的三七年雪佛兰,转遍了瓦瓦那什所有的高速路和小路,开过碎石路、土路和羊肠小道,只要她认为这样会找到一个顾客。她的车上带着千斤顶和铁锹,还有一些厚木板,以防路上遇到泥水坑。她一直在开车,似乎离前轮十英尺处的地面裂开也不会让她吃惊;到了乡下的死角时,她就拼命地按喇叭;她一直担心木桥不够结实;什么都不会把她逼到危险的容易塌方的路肩上。
那时战争还在继续。农场主们靠卖猪、卖甜菜或玉米最终赚了些钱。但是他们不太可能花钱买百科全书。他们考虑的是冰箱和小车。但这些是紧缺之物,与此同时,母亲不屈不挠地拖着她的书箱,想方设法进入他们的厨房、散发葬礼气息的冰冷的前屋,小心但乐观地讲述知识的重要性。大多数人对这种东西都很冷淡,认为没有它照样可以生活。但是没有人会否认它对孩子来说是好东西。母亲指望的就是这种心理。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快乐就是相信你所销售的东西,那么母亲就是快乐的。对于她来说,知识不是冷酷的,不,而是温暖可爱的。以她现在的状况,知识甚至可以成为纯粹的安慰:知道苏拉威西海和碧提宫的位置,把亨利八世的皇后们排好顺序,了解蚂蚁的社会体系,阿兹特克人屠宰祭牲的方法以及克诺索斯宫的管道系统等。她讲这些事情往往很入迷,她可以对任何人讲。“天哪,你母亲懂得的知识真多呢。”埃尔斯佩思姑妈和格雷斯姑妈轻松地说,我看出她们并不是真羡慕。对一些人来说,或许是对大多数人来说,知识仅仅是一种奇异古怪的东西,像瘤子一样突出。
不过,我情不自禁地分享了母亲的相同爱好。我喜欢那一卷卷的百科全书,喜欢在我膝上打开时它们的分量(充满神秘而美妙的信息);我喜欢安静稳重的墨绿色镶边和装订,书脊上蜘蛛网一般的沉默而有节制的金色字母。它们可能向我展示出一场战斗的钢雕版画,发生在荒野上,背景里有一座城堡,或者发生在君士坦丁堡的港口。所有血腥场面,溺死,砍头,马匹痛苦的样子,都以某种歌剧风格的华丽来描绘,给人一种绝妙的非现实感。在我印象中,在特定的历史时刻,天气总是戏剧性的,带有预兆;大地会蹙眉不悦,大海在暗淡或有灰色金属光泽的阴影中闪烁。这里是夏绿蒂·科黛走在通往断头台的路上,苏格兰玛丽女王走向通往绞刑架的路上,大主教劳德从监狱的铁栏后向斯塔福伸出祝福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