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到了部队上,你几时碰到过一件顺心事?就说咱们这回坐船来吧,叫咱们挤的,都像沙丁鱼了。”
“我看他们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戈尔斯坦说。
“最大的努力?我看未必。”他顿了一下,像是把心头的苦恼排了排队,挑出其中最能说明问题的。“你注意过军官的待遇没有?咱们当兵的像猪似的给满满地塞在统舱里,可当官的就都有房间睡。这是存心要养成他们的优越感,使他们觉得自己是一群特殊人物。这是希特勒的故技重演,希特勒就是要叫德国人自以为高人一等。”罗思觉得这里边好像有些深刻的道理,自己已经依稀似有所悟了。
戈尔斯坦把手一扬。“正因为这样,所以咱们就不能采取那种态度。咱们打仗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反对这种现象。”说到这里,仿佛话儿碰痛了他心里的一个伤处似的,他忽然气鼓鼓一皱眉头,说:“哎,也真是!——那帮家伙都是些十足的排犹狂。”
“你说谁?说德国人?”
戈尔斯坦并没有马上回答,半晌才说:“……啊,对。”
“这固然也是一种看法,”罗思带着一点自命正确的口气说,“不过我总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于是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戈尔斯坦却没在听。一片愁云压在他的心头。一会儿以前他还是挺高兴的,如今却突然乱了心曲。那边罗思在说他的,这边戈尔斯坦也不时把头摇摇,或是把舌头啧啧。可这些都跟罗思所说的内容毫无关系。戈尔斯坦是在回想当天下午遇上的一件小事。下午有几个当兵的跟个卡车司机搭了一阵腔,他在旁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卡车司机是个大个子,红红的脸儿滚圆,他是在向新兵介绍哪些连队好,哪些连队不好。说完便开动了车子,车子刚刚起步,他又回过头来喊了一声:“但愿你们谁也别派到六连去,六连可是个犹太崽子窝啊。”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有个新兵还冲着他的背影嚷嚷:“要派我上那儿去,老子干脆就回家不干了。”于是大家笑得就更欢了。戈尔斯坦回想起这件事,气得满面通红。可是尽管愤愤不平,他却感到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生气也无补于事。他后悔没有找那个对司机嚷嚷的小伙子好好谈谈,不过再一想这也不干小伙子的事。小伙子无非是说句俏皮话有意引大家一笑罢了。可恶的是那个卡车司机。戈尔斯坦的眼前立刻又出现了司机那张满是横肉的红红的脸,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暗暗骂了两声:这个grobe jung!这个乡巴佬!他心里惨然不乐:古往今来一切屠杀犹太人的暴行,背后都少不了这样嘴脸的人在那里撑腰。
他在罗思身边坐下,两眼却忧郁地望着大海。直到罗思说完以后,戈尔斯坦才点了点头,说:“他们这是为什么呢?”
“你说谁?”
“那帮排犹狂呀。他们怎么也不接受点教训?上帝怎么就眼看着不管呢?”
罗思冷笑一声。“上帝至尊至贵,我可高攀不上。”
戈尔斯坦拿拳头直捶自己的手心。“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上帝怎么能在天上眼看着这些不管呢?不是说我们是上帝的选民吗。”他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选民!特地挑选出来给你苦吃,给你罪受。”
罗思说:“要说我,我根本就不信有上帝存在。”
戈尔斯坦对着自己的双手呆呆地瞅了半晌,然后作了个苦笑。他嘴角上的皱纹显得深了许多,唇边出现了一丝暗含讥讽而又隐忍不露的神情。他严肃地说:“到了节骨眼儿上,他们才不会来问你这犹太人信不信上帝呢。”
罗思说:“我觉得你也太过于为这种事操心了。”他心想: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犹太人尽想着这种种无稽之谈呢?自己的二老别的不说,至少思想还是比较新派的,可这个戈尔斯坦简直像个年纪一大把的老爷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