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爷爷才嘀嘀咕咕,怨天尤人,总怕自己不得善终呢。罗思想到这里,便又接着说:“犹太人总是太过于为自己操心。”他揉了揉那个不讨人喜欢的长鼻子,心里又琢磨起来:戈尔斯坦这人也真怪,什么事情不想便罢,一想就总要想到如痴如醉;只要一谈起政治、经济,一谈起涉及时局的什么问题,他那个犹太人的老毛病就来了,他就非把话头转到这个题目上来不可。
“咱们要不操心,还有谁会来给咱们操心呢?”戈尔斯坦沉痛地说。
罗思生气了。就因为他也是个犹太人,所以人家总是想当然地以为他也一定跟他们所见略同。这使他感到有点委屈。他老是碰上倒霉事,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是个犹太人。这真是岂有此理,他这个犹太人总不见得是自己要做的吧。他生来就是,有什么法子呢!因此他就说:“好了,不谈这些了。”
他们就坐在那里,默默观赏西天的最后一抹灿烂的霞晖。过了一会儿,戈尔斯坦看了看表,又眯起眼来望了下太阳,见太阳差不多已完全没入了地平线。他就告诉罗思说:“比昨天又晚了两分钟。——我平时就喜欢留意观察这些。”
“我以前有个朋友就是在纽约气象局工作的。”罗思说。
“真的?”戈尔斯坦很感兴趣,“不瞒你说,我也一向很喜欢做这种工作,不过做这种工作没受过良好的教育不行。听说得用数学演算,复杂得很呢。”
“他是上过大学的。”罗思回答说。他还是宁可这样谈谈,这就不至于引起很多争论了。“不过,归根到底还是他运气比我们大家好。我就是‘纽约市大’毕业的,可又有什么用呢?”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戈尔斯坦说,“我多少年来就一直想当个工程师。你想想,心里想要个什么就能设计个什么,这有多妙啊!”他带着向往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一笑。“不过我也应当满足了。我还是比较走运的。”
“还是你好些,”罗思对他说,“我去找工作,文凭可从来帮不了我的忙。”说着恨得哼了一声。“你知道不,我曾经有整整两年没找到工作。你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
“我的朋友,”戈尔斯坦说道,“你也用不着对我诉苦。我虽说没有失过业,可有的职业也真说不得。”说着笑了笑,表示实在不值一提。“抱怨有什么用?其实总的来看咱们的情况还不能算差。”他掌心向上,把手一伸。“咱们都成了家,有了子女——你也有个孩子了吧?”
“有了。”罗思说着掏出了皮夹子,戈尔斯坦透过薄暮的朦胧,好容易才看清了照片上的一张娃娃脸,那是个两岁上下的男孩,倒也眉清目秀。他就说:“你的娃娃多可爱哟,你的太太也挺……挺漂亮的。”其实罗思的妻子扁胖脸儿,相貌平常。
“是吗。”罗思应了一声,也看了戈尔斯坦妻儿的照片,随口也称赞了两句。他想起了儿子,心里就热乎乎的感到亲切。记得过去逢到星期天早晨,儿子总会来把他吵醒。妻子总是把儿子抱来放在他床上,小娃娃就会骑在他肚子上,伸出软绵绵的小手来扯他的胸毛,快活得咿咿呀呀乱叫。一想起这个情景,他欢喜得心都疼了,并由此而悟到:当初儿子虽然就在身边,他却对儿子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倒是因为儿子打搅了他的好睡,他老是感到厌烦、生气。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把那么大的幸福轻轻放过了!他也似乎这才对自己勉强有了个基本的了解,心下有一种懵懂多年一旦豁然之感,仿佛本来只当自己的生活是一片平地,如今却在这日常看熟的单调的地形里看出了从未发现的深沟和桥梁。因此他又接着说:“你看,生活真有意思啊。”
戈尔斯坦叹了口气,轻轻答道:“可不。”
罗思看着戈尔斯坦,心田里突然涌过一股暖流。他觉得跟戈尔斯坦谈得投契极了。他这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