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样出奇的傻大个,另外还有一个神经紧张的年轻司机,谁保证他骨子里就不是一块法西斯分子的料?就这样,一个转弯,全都完蛋。
反过来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把人打死。只要他枪口一举,一扣扳机,就有人一腔喜乐哀愁——说不定还带着内心的一缕善念——一齐化为乌有。简直就跟踩死一只小虫一样容易,甚至还要更容易些。是了,他闷闷不乐就是这个缘故。一切都出了轨、乱了套了。当兵的在车场上大唱其歌(这事其实倒满有点意思,虽说有些幼稚,倒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勇气)。自己呢,却跟着将军在这里赶路(在这灰暗一片、茫茫无边的丛林里,他们几个人不过是个小小的点子顺着一条线在移动)。可说不定哪儿还在进行一场战斗呢。他们不断听到的炮声、枪声、固然可能只是前沿的零星交火,算不了什么,可谁敢说这些零星的火力现在就一定不是集中在一处,打了一场小小的恶战呢?听这枪声、炮声,都谈不上有一点配合。黑夜把部队割得支离破碎,这样你一摊我一摊的,都成了七零八落的孤军了。
他又感觉到靠在他身上的那个分量了:达尔生好大的个头顶着他魁梧的躯体,使他有点不自在。过了一会儿,他就从衬衫的前胸袋里掏出一支烟来,东摸西摸的,想找火柴。
“抽烟不好吧。”达尔生叽咕了一句。
“车灯不是都开着吗。”
达尔生“嗯”了一声,也就不响了。坐在后座觉得挺挤的,达尔生把屁股轻轻挪了挪,心里很生侯恩的气:一个人占了这么大的座位,还要抽烟。达尔生只觉得心神不定。伏兵,他倒一点也不担心。遇上了,他自会沉着应付,相信自己绝错不了。使他上了心事的,是到达一五一炮兵团后面临的任务。他这种焦急的心情,正如一个笨学生就要去参加他所害怕的考试。达尔生是指挥部三处的处长,主管作战训练事宜,按理应该对作战形势了如指掌,至少将军清楚的他也应该都清楚,可是此刻手中一无地图二无记录,他简直两眼一抹黑。待会儿将军说不定要依靠他来做出决策,那可就要命了。他在座位上又扭了下身子,皱起眉头缩了下鼻子,把侯恩喷出的烟闻了闻,然后身子向前一探,凑上去跟将军说话——他自以为把声音放得很低,可是一张口却响得吓人一跳:
“长官,但愿到了一五一那里一切顺利。”
“是啊。”泥水一路飞溅,车轮呼呼飞转,将军只顾在想他的。达尔生那一声嚷使他感到刺耳。打开车灯行车已经有十分钟了,捏着把汗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他心里倒又发起愁来。要是那里电话不通的话,那就至少还得在泥泞里再坐上半个钟头的车,而且换个地方很可能还是联系不上——可说不定这会儿日本人就已经把缺口打开了。
一定要联系上!要是联系不上的话……要是联系不上的话,那就好比他一局棋下到中盘,让人把眼睛给蒙住了。对方下一步棋怎么走他还算得上来,能够对付,可是第二步、第三步,就不容易料得定了,他弄得不好就会走出空着,甚至败着。吉普车在泥泞中打了个弯,刚一转过弯来,车前的灯光就照见了一个士兵的惊异的双眼,原来路边是个机枪工事,工事里有个哨兵。吉普车开到了哨兵的跟前。
那哨兵大声吆喝:“好家伙,亮起了车灯跑大马路,你们存心不要命啦?”一看见将军,他马上眨巴着眼睛:“对不起,将军。”
“哪里,老弟。你说得对,这是不对,违反了我自己的命令。”将军说着微微一笑,那战士也尴尬地向他咧了咧嘴。吉普车离开了大路,拐上了去直属炮兵连营地的小路。四下是漆黑一片,将军下车后在原地停了会儿,先适应一下环境,然后用手一指:“防空帐篷在那边。”三个军官于是就在黑暗里举步走去,地面上根根蔓蔓没有清除干净,绊脚得很。黑沉沉的夜色又带着一股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