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嘴角淌血,一头华发立时变成个乱草堆。这阵冲动来势很猛,去得也快。冲动过去以后,心头又只觉得有个解不开的疙瘩了。“这我说不上来,不过战争跟下棋截然是两码事。你也许会举出海军来证明你的主张,因为海军都在开阔的平面上行动,发挥大大小小的各种火力,完全由‘实力’‘空间’‘时间’三因素决定一切。可是不行啊,要知道打仗就像打一场野蛮的橄榄球。比赛一开了场,这场球怎么打下去就完全由不得你了。”
“战争是复杂一些,不过道理还是一个。”
侯恩突然来了气,他把大腿一拍:“哎呀,这里头的文章可大着哪,谁敢说他什么都研究通了?譬如今天让你带上一个班,或者一个连——那些当兵的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你知道个屁!我有时候想想也真纳闷,你派他们去执行任务,这个责任你怎么担当得起?难道你倒从来没有为这个问题发过愁?”
“罗伯特,你看问题所以老是看不到点子上,关键也就在这里。人有个性这样的观念,在部队里只会帮倒忙。当然,不管在哪个部队,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还是有的,不过这些差异总会相互抵消,抵消之后,余下的就是这个部队的实际价值:某某连队能打,还是不能打,担当某某任务能行,还是不行。我的工作方法比较粗略,只要能掌握他们的‘公分母’就行。”
“你这么大的官儿,高高在上,对下面的情况什么也不了解。用你那种‘精神数学’去处理问题也实在太复杂,要想好好作出个决策,我看是休想。”
“然而决策还是照样作出来了,有行之有效的,也有行不通的。”
前沿工事里的弟兄说不定正吓得连手脚都动弹不得呢,这里居然在说这样的话,真未免有点缺德。所以侯恩一张口,声气就有点刺耳,仿佛也感染到了那种惊吓的心情:“比如有这样一个问题,请问你怎么解决?部队里的士兵到海外来服役都已经有一年半了。请问你能用什么法子来算一算,是牺牲那么一批士兵,而让余下的人早些回国好呢,还是大家都赖在这儿坐等完蛋,听任老婆在家里偷野汉子好?这笔账,请问你怎么算?”
“我的回答是,这种问题我根本就不考虑。”将军又拿个指甲在搔挠他的胡须了。他略一犹豫以后,才又接着说:“怎么回事,侯恩?我倒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我没有结婚。”
“那么是有个女朋友在国内,来信把你甩了是不是?”
“没有的事,我屁股后面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可牵挂的。”
“那么你干吗要操这份闲心,怕女人不老实呢?女人嘛,本来就是不老实的。”
侯恩一下子就品出了内中的味儿,他嘻嘻一笑,胆子大得连自己也有点吃惊:“怎么,是个人的经验之谈吗,将军?”说完马上想起来了,听说将军是结了婚的。这个消息,显然是属于小道新闻,因为将军自己从来没有提起过这样的事,他还是从另一个军官那里听来的。不过,话出了口他倒后悔了。
“是又怎么样呢,是个人的经验之谈又怎么样呢?”将军的口气陡然一变,“你可不要忘了,罗伯特,你一次次放肆,是我忍着,才不来跟你计较。我看你也未免太过分了点。”
“我很抱歉。”
“不许再说了。”
侯恩默默无言,望着将军的脸。将军的表情淡漠,眼皮紧紧皱起,那模样儿就像面前尺把远以外有个什么东西,全靠他一双眼睛才顶住了似的。嘴唇的下方,紧靠嘴角底下,留下了两点白沫。
“不瞒你说,罗伯特,我的老婆就很不规矩。”
“哦。”
“她简直什么都干得出来,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侯恩先是一惊,继而则是一阵恶心。将军那种自怜自惜的口气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