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的身子似乎已经分成了几部分:手掌和膝盖不高兴了,在远远以外不服气呢,嗓子肿痛,哽得难受,而脑子偏又清楚得叫他受不了。他此时的感觉,大似一个人正被打得要昏过去,能不能再站起来也不在乎了,只觉得晃晃悠悠,浑身的劲儿终于全松了。老远以外,隐隐可以听见丛林里的萧萧夜风。
爬到一个转弯处,他停下来朝四下定神一望,差点儿叫了起来。就在大约三英尺以外,分明有个人扶着挺机枪坐在那里。
马丁内兹急忙把头一缩,伏在地上,等着敌兵转过机枪来向他开火。可是不见动静。他再定神一看,才看出原来那日本人并没有发现他——不侧过头来是很难发现他的。机枪手的后边就是“t”字正中的一竖。要到这一竖上就非得从他身边过不可,可是过不去啊。
马丁内兹这才明白自己失算了。对了,敌人在小道上肯定要安上警戒哨的。怎么自己早先就没有想到呢?El·juicio!本来已经是够心惊胆战的了,可如今又多了一件丢不开的心事。马丁内兹就像个杀人凶手忽然想起自己作案时留下了许多明显的破绽,原有的恐怖之中顿时又掺入了一份隐忧。这不糟么,por·Dios,这还不糟么?他再仔细去看那机枪手,目不转睛的,看得都呆住了。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去拍拍这个日本兵。这个日本兵年纪轻轻的,简直还是个小伙子,细眉嫩眼的脸上一无表情,半闭的双目乏神少采,下面还配着一张薄薄的小嘴。月光透过林子边上的树缝落在他的脸上,看去他已经有点睡着了。
马丁内兹觉得真像是在做梦。他为什么不能去拍拍他,跟他打个招呼呢?大家都是人啊。头脑里那一套交兵厮杀的概念,一时完全发生了动摇,简直摇摇欲坠了,亏了又是一阵恐惧袭来,才算重新撑住。去拍拍他,自己不就没命了吗!不过这总使人觉得有些荒唐之感。
他现在没法回去了。要转身就难免得发出些小小的声响,声响再小也会把机枪手惊醒。要溜过去也不行;小道是从机枪掩体的边上过的。非杀了他不可!脑子里一掠过这个念头,一向心肠挺硬的马丁内兹也受不住了。他趴在地下连连打战,他突然理会到自己的身子是多么软弱、多么困乏。四肢似乎已经一点力气都不剩了,要狠命使劲也使不上来了。他只能透过枝隙叶缝,无可奈何地瞅着那机枪手脸上的月光。
得赶快下手啊。机枪手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站起来,去叫接班的来换岗呢。到那时自己就非暴露不可。得马上把他杀死啊。
他的算盘看来又打错了。他还以为自己只要脑袋摆得动,手脚弯得过来,就自会有办法,可没想到现在居然会弄到走投无路。马丁内兹伸手到背后,从鞘子里轻轻抽出短刀来。手里握着刀把觉得很不自在,从来也没有这样别扭的;以前开罐头、切东西,这把短刀他也使用过不下百来次了,可现在反倒连拿都不会拿了。在月光里刀锋免不了有一道反光,于是他就把刀藏在腕下,瞪着惊恐不安的眼睛,瞅住了机枪工事里的那个日本兵。他觉得那个日本兵似乎早已是老相识了,对他慢悠悠的一举一动,马丁内兹心里早已都掌握了路数。看他灵巧地挖了下鼻子,马丁内兹还嘴巴一咧,不觉笑了笑。要不是面部的肌肉感到有点酸溜溜的,他都还不知道自己笑了呢。
他给自己下了命令:我去杀了他。可是并没有动静。他还是趴在地上,刀子藏在腕后。身子贴着小道上潮湿的泥土,渐渐感到冷了。浑身一阵子火热,一阵子又发冷。他又觉得这像是在做梦了,心中那压住了的隐隐的恐怖,不正像他平日里做噩梦吗?真像是做梦啊,他又打了个战,想往回走。他用手和膝头支着,慢慢撑起身来,随后又抽起一条腿,为此足足花了一分多钟;可是一抽起腿来却犹豫不定了,他决定不了是进还是退,好比一个竖起的铜板,谁也不知道倒下来是哪一边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