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真是个好小子。”他连喝带说,不防一口水呛着了,大声咳嗽起来,咳完了这才惴惴不安地偷偷用手抹了抹下巴上的血。里奇斯见他还抹漏了一滴。他眼看着这一滴血在威尔逊潮润的腮帮上慢慢化开,渐渐消融在愈来愈深的红晕里。
“你看我还能行吗?”威尔逊问他。
“哪儿的话呢。”话一出口里奇斯却打了个寒噤。他以前听过一个牧师布道,说落在“地狱火”里的人总要千方百计挣扎。记得当时那牧师还说来着:“这是绝对逃不过的。是有罪的人就绝对逃不过。”所以自己说的分明是一句谎话,然而他还是又说了一遍:“哪儿的话呢,你当然会好起来的,威尔逊。”
“我也这么想。”
戈尔斯坦拿手臂撑着地,慢慢支起身来。他真巴不得趴在那里再也别起来。他不胜依依地说:“咱们该走了吧。”于是两个人就又把绳子往头颈里一套,抬起担架苦苦往前赶了。
“你们两个真是好人,比你们再好的人就没处找了。”
这话使他们感到羞愧。当时他们刚又上路,那种起步的苦楚还折磨着他们,心里正把他恨得要死呢。
“这算不了什么。”戈尔斯坦说。
“不,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像你们这样的好人,在咱们这个排里再也找不出第二双了。”说完他就不作声了,那两个也就恍恍惚惚只管走他们的路。威尔逊昏迷了好一会儿才又清醒过来。伤口痛起来了,痛得他又大叫大嚷了,嚷嚷之中少不得又给了他们一顿臭骂。
现在倒是里奇斯比戈尔斯坦更心烦了。这长途跋涉的苦楚,他本来倒也并没有想得很多;他本来总以为这样的事也很平常,比起他以前干过的活儿来固然可能要艰苦一些,不过他从小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懂得人活一天就得花大半天工夫去干活,偷懒取巧那都是不足为训的。活儿不称心,费力气,那也没办法。派上了这个差使,就只好干这个差使。可是现在他破题儿第一遭真打心眼儿里恨起这个差使来了。可能是他肌体里产生的“疲劳素”过多了,也可能是积在他骨子里的劳累一下子都分解扩散了,打乱了他的脑组织,总之现在他对这个差使已经怨透了。他由此也就忽然意识到在老家干农活也真苦,长年累月、没完没了,老是跟一片穷荒地拼命,这种日子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
这个弯转得太大了,他受不了,得退回来。好在退回来也不难。他遇到问题本来就没有反复推敲的习惯,何况此刻脑子钝了,又筋疲力尽,要想也想不过来。他刚才这一闪念,就像在脑子里炸响了一颗炸弹,动摇了原有的许多一定之规,但是硝烟很快消散了,如今在惴惴之余,似乎只模模糊糊意识到眼前有些残骸,发生了一些变化。又过了会儿,剩下的便只是一些不自在了。他只知道自己起过一个罪过的念头,可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无暇细想了。他的心思又都在担架上了。
但是这心思里总还夹杂着些别的想头。他没有忘记他给威尔逊喝过水,他也记得威尔逊说过那么句话:“我浑身好像火烧。”他们抬的是一个早已活不了的人,所以此事看来就大有深意了。想起他们弄不好会传染上什么病,他固然也有些不安,不过他心中的疙瘩其实倒并不在这儿。天道深远,此事恐怕另外有一种含意。看来这是上天对他们的儆戒,甚至可能是他们自己造下的罪孽招来了报应。里奇斯也不去多费心思寻求这个答案了,可是心里终不免肃然生畏,同时还有一种疲劳过度造成的异样的亢奋。我们一定要把他送回去。他也跟布朗一样,种种复杂的心理和矛盾的打算到这时候统统抵消了,心中只剩下了这样一道简单的命令。他低下了头,又发狠走了一程。
“哥们儿,你们还是把我丢下吧。”威尔逊流出了几滴眼泪,“犯不上为我拖垮了自己。”高烧又折磨着他了,烧得他恍恍惚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