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只觉得浑身沉甸甸的疼痛。他说什么也要表白一下自己的心意。“哥们儿,你们丢下我走你们的吧。”他把拳头都攥紧了。他多么希望能送他们一点礼物,他心里感到遗憾极了。他们都是那样的好人哪。“不要管我了。”那种伤心的口气,就像个小孩子哭着要一件永远也要不到的东西似的。
戈尔斯坦听着威尔逊的话,心里有点动了,他也跟史坦利一样,少不得给自己找了那么一大套理由。他一时也拿不准这意思怎么透给里奇斯好,因而并没有作声。
里奇斯却叽咕开了。“你别胡扯了,威尔逊。我们才不会丢下你不管呢。”
这样戈尔斯坦也就只好打消了撒手的念头。反正他是决不先开这个口的,因为他总不免有些担心,万一自己一提这话,里奇斯说不定真会背起威尔逊就走。戈尔斯坦一赌气,也真想假装昏过去。不行,这种丑事他不能干,不过他还是很生布朗和史坦利的气:怎么好半路溜了呢!他们能撒手不管,为什么我就不能?可戈尔斯坦也知道自己是不会这么干的。
“哥们儿,放下我走你们的吧。”
“我们一定要把你送回去。”里奇斯这话只是小声地咕哝。他脑子里也闪过了撂下威尔逊的念头,但是又忽然感到可耻,就把这念头赶跑了。撂下威尔逊就是杀害他,对基督徒见死不救那是天大的罪过。里奇斯想起,他要是这么干的话,灵魂就要沾上个大黑点。他自幼就有个想法,认为自己的灵魂准是一片雪白,形状大小跟足球差不多,就长在胃的左近。只要他有了一点罪孽,雪白的灵魂上就会沾上个去不掉的黑点,罪孽愈重黑点也愈大。一个人到临死的时候,如果那只雪白的足球上黑点的面积过半,那就只有打入地狱的份儿了。里奇斯相信他要是撂下威尔逊的话,这罪孽之大,至少也可以把他小半个灵魂给染黑了。
戈尔斯坦却想起了外公的一句话:“耶胡达·哈莱维有句名言:犹太人者,乃天下各族人民之心脏。”此刻他抬着担架一步一冲,已经完全是习惯使然了,对浑身的苦楚也早已木然不觉了。他在埋头想他自己的心思,即使双目失明,也不会想得比此刻更专心了。他眼睛根本不看前方的去路,他就知道跟着里奇斯走。
“犹太人者,乃天下各族人民之心脏。”心脏,也就是良心之所在,最最敏感的神经之所在,一切感情都在这里产生。不仅如此,只要身体上有哪个部位一旦得了病,受累的也总是心脏。
眼下威尔逊就好比是颗心脏。这并不是戈尔斯坦的自思自忖,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一下,然而内心却直接就有了这样的意会,完全无须用语言来表示。这两天来他受的痛苦实在太大了,先是累极而引起一阵阵恶心,随后就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时而又亢奋到近乎狂热的程度。吃苦,也同享乐一样,是难以穷其极的。戈尔斯坦一旦咬紧了牙关,决心不让自己垮下,他发现自己竟能在困乏、痛苦的深渊里一直沉下去、沉下去,永远也没有个底。不过如今他到了这步田地,固有的一套长短大小的观念早已荡然无存。他的眼睛现在自有另一种奇妙的功能,走到哪里都能自动知晓;一些无关大局的小事他都能凭耳朵听出,凭鼻子闻到;连自己那散了架似的身体上的疼痛他也都能感受到一些,不过那都已成了身外之物,仿佛竟可以用手一把抓来似的。他的脑子变得迟钝了可也明白了,清晰了可也懵懂了。
“天下各族人民之心脏。”顶着热带的烈日跌跌撞撞地撑了两天,走了足足十五英里路,在荒无人烟的他乡异土无休无止地抬着威尔逊这样拼命,他除开偶尔几个小时的例外,总的说来对此也真可以当之无愧了。知觉打了折扣,神志有些迷糊,戈尔斯坦却还在琢磨,看这里边是不是还有什么深意可寻。依他看威尔逊是绝对放手不得的。一种他所无法理解的恐惧,把他跟威尔逊紧紧连在一块儿。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