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在讲什么笑话,以为后面有逗人笑的噱头收尾。但没有噱头。话题转移到人的尊严和价值上面,听得我莫名其妙,好半天楞在那里。还不是,何苦对刚刚入学的新生特意讲这个呢?我现在都没彻底明白过来。”
堇就此陷入沉思。“那么说,最后吃猫也未尝不可以了?”
“啊,可不可以呢?毕竟没那么说。”
“你是基督徒?”
敏摇头说:“不是。碰巧那个学校离家近,就被送去了,加上校服漂亮得很。学校里外国籍的只我一个。”
“没因此有过不愉快?”
“因为韩国籍?”
“嗯。”
敏再次摇头:“学校非常开放,这方面。校规倒是严厉,修女中也有脾气古怪的,但整体气氛很进步,受歧视什么的一次也没体验过。好朋友也交上了,得以度过还算快活的学生时代。不愉快的体验的确有过几次,但那是走上社会以后的事了。不过说起来又有哪个人走上社会后没体验过不愉快呢,原因另当别论。”
“听说韩国人吃猫,真的?”
“这话我也听到过。但实际上我周围没有人吃。”
偏午的广场上几乎不见人影,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镇上的人们都关在凉爽的家中,多数人在享受午睡。这种时候外出的好事者不外乎外国人。
广场上矗立着英雄铜像。他响应本土的起义号召,奋起反抗岛上的土耳其占领军,后来被抓住以穿刺刑处死。土耳其人在港口广场竖起削尖的木桩,把可怜的英雄浑身剥光置于桩尖。由于身体自身的重量,桩尖从肛门缓缓扎入,最后从口腔刺出,但到彻底死去要花些时间。铜像就建在原来立桩的地方。刚建时想必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但由于海风、灰尘、海鸥粪以及时间的推移所带来的无可避免的种种损耗,五官都已模糊不清了。岛民们对这座形容枯槁的铜像几乎熟视无睹,而铜像看上去也对世界抱以悉听尊便的冷漠。
“提起猫,我有一段奇妙的回忆。”堇陡然想起似的说,“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养了一只出生刚半年的很好看的三毛猫。一天傍晚我在檐廊看书,它在院里一棵大松树下绕着树又蹦又跳,兴奋得什么似的。猫时常这样吧?本来无事,却独自呜呜叫个不停,或弓起脊背上蹿下跳,或竖毛翘尾虚张声势。
“猫实在太兴奋了,看样子没注意到我正从檐廊看它。我不得不丢开书本悄悄观察,情形太不可思议了。很久很久猫也不停止这独角戏,或者不如说时间越久表演得越投入,简直像什么灵魂附体似的。”
堇喝了口杯里的水,搔了搔耳朵。
“注视的时间里,我逐渐害怕起来。因为我觉得猫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我看不到的东西,正是那东西使得猫异常兴奋。又过一会儿,猫开始绕着树根一圈又一圈兜圈子,气势汹汹的,就好像连环画里变成黄油的老虎似的。它持续跑了一大阵子,又一溜烟蹿上树干。抬头一看,小小的脑袋从很高很高的树枝间探出来。我从檐廊上大声喊猫的名字,但它似乎没听见。
“不久天黑了,秋末的冷风开始吹来。我仍坐在檐廊上等猫下来。小猫崽跟我混得很熟,我想我在这里它一会儿就会下来的。可是没下来,连叫声都没有。四周一阵黑似一阵。我心里害怕,跑去告诉家人。大家都说很快会下来的,别理它。然而猫最终没有返回。”
“没有返回?”
“嗯。猫就那么消失了,简直像烟一样。大家说猫夜里从树上下来,跑到哪里玩去了。又说猫一兴奋就爬高上树,上倒没有什么,但朝下看时往往吓得下不来。还说问题是如果现在还在树上,应该拼命地叫表示自己在那里才是。但是我不那样想。我觉得猫正紧抱着树枝战战兢兢,吓得叫都叫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