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千万枚针在刺他似的。他在暖和的头等房舱里躺了三天,华氏三十一度的气温使他打了个寒颤。
他走到栏杆旁,翻起上衣的领子。他俯身向前,但是看到的只是黑黢黢的海洋,他看看船头,又看看船尾。从头等舱吸烟室凸出的屋顶起,到职员宿舍前面的操舵室为止的甲板上不见一个人影。四只黄黑色的大烟囱也只有前面三只懒洋洋地吐出烟雾,还有休息室和阅览室的灯光才透露出一点生气。
船体旁边的白色泡沫减少了,这艘巨轮慢慢减速,在无穷无尽的点点繁星之下悄悄漂流,白色泡沫也就随之变成黑色的了。
船上的事务长从职员食堂走出来,看着船舷的侧边。
“我们干吗停下来?”
“我们撞到了什么东西,”事务长答道,他连头也没回。
“情况严重吗?”
“大概不严重,先生。有什么地方漏水的话,那些水泵也应付得了。”
露在外面的八个排气管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恰如丹佛和里奥格朗德的一百个火车头轰隆隆地同时驶过一条隧道。
那个乘客刚用手捂住耳朵,他就立刻明白了。他和机器打交道的经验足以使他懂得,这是船里懒洋洋地转动着的往复式发动机的多余蒸汽正从旁通阀中排出来。可怕的叫啸声已经使他不可能和事务长继续谈话。他转身走远一些看着,这时另一些船员走到了上层甲板。他看见他们开始解下救生艇上的蒙布,把通向吊艇杆的每一条路线都清理出来,极度恐惧在他的心里逐渐加强了。
他在那里差不多站了一个小时,排气管的吼叫声才慢慢地在黑夜中消失。他抓住栏杆,忘记了寒冷,隐约看到少数几个乘客心慌意乱,而又奇怪地默不作声,开始在甲板上徘徊。
船上的一个低级职员走了过来。这是个青年,二十刚出头一点,具有典型的英国人的乳白色脸庞,还带着典型英国人的对一切都感到厌烦的表情。他走到栏杆旁的那个人身边,拍拍他的肩头。
“请原谅,先生。你得穿上救生衣。”
那个人慢腾腾地转过身,凝视着他。“船要沉了吧,是不是?”他嗓音沙哑地问。
那个职员迟疑一下,然后点点头:“进来的海水比水泵抽出去的速度快。”
“我们还有多少时候?”
“很难说。如果水不流到锅炉那里,也许还有一个小时。”
“出了什么事?附近又没有别的船。我们撞到了什么啦?”
“浮动的冰山。砸了船壳。其他妈的倒霉。”
他使劲抓住职员的手臂,那个小伙子痛得朝后一缩。“我必须进货舱去。”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先生,F甲板上的邮件舱正在进水,货舱里的行李已经浮起来。”
“你一定得领我到那儿去。”
那个职员想捧脱手臂,可是象被老虎钳钳住似的:“不行!我奉命去照管右舷的救生艇。”
“别的职员也能照管救生艇,”这个乘客呆板地说,“你得带我到货舱去。”
直到这时,那个职员才注意到两样令他不安的事情。首先是那个乘客脸上呲牙咧嘴的疯狂神色,其次是一支手枪的枪口正顶在他的小腹上。
“要是你还想抱孙子,我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那个人喝道。
那个职员默默无言地看看枪,又抬头看看他。他的身体里象有什么地方感到很不舒服。根本没有争论或者抗拒的余地。发红的眼睛吐露出凶光直逼着他,那是疯狂之极的人所能吐露的凶光。
“我只能试一下。”
“那就试吧!”那个乘客恶狠狠地说,“可别耍花招,我一直在你的背后,只要你有一点点轻举妄动,我就开枪汀断你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