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b>德国萨克森州莱比锡,深夜十一点五十九分</b>
我熟悉生命的旋律。
不是鸟鸣,不是拂过林间的飒飒微风,也非孩童的嬉笑。不是这么雅致脱俗的东西。生命的旋律非常单调,如电子频率一般变化极少,若有所改变,通常也难以听见。
我熟悉每个单一音调,却总是惊讶于男人、女人与孩童身上演奏出的旋律竟如此悬殊。音调一分钟响起的次数介于五十至八十之间,用节拍器来数拍子,一下快、一下慢。
有时也有其他乐器加入合奏,不过那些乐器听起来也一样平淡,死气沉沉,没有高低起伏。节奏的快慢变化、合奏方式,全取决于人类,但是,只有在最罕见的情况下,它才有影响力。
我很喜欢听那旋律,它代表了生命。
我每个星期去那特殊的歌剧院好几次,在那儿,众多乐手卖力地演奏最优美的生命旋律。没人想过要把它从曲目上拿掉。我永远坐在第一排,只有少数人比我还靠近乐队。旋律始终由单个人演奏,不管是年老的、年轻的、穷的、富的,男人或女人,完全没有差别。每个人都可以来演奏,即使有时候不情愿。
我常深深望进那孤独乐手的眼里,握住他的手,若是他过度亢奋,便用言语安抚他。有些人闭上眼睛,像在聆听歌曲;有些人则做着梦。我从他们的动作看得出来。
演奏的旋律有很多可能性,我敢说我熟悉所有的旋律。不,最好还是说:几乎所有的旋律。
不过,有一点永远不变。最后的音调逐渐消失时,我总是热泪盈眶。我对那乐手有亏欠。
可是,随之而来的寂静却唤醒我的嫉妒。
今天的演出者是位小女孩。
她的名字是泰亚,十一岁,莱比锡人,长久以来拒绝与乐队合奏。昨天,手术四个星期后,她的情况有所不同。医生在她身上安装各种监控显示器,以便能精确观察她的心跳、血压高低,以了解不同数值的意义。并非因为医生担心最坏的情况发生,完全相反,他们充满希望。他们给泰亚服下应该有效的最新药物,目前只要好好监控就行。但没人看见我看见的,他们的仪器没有一点用处。“纯粹是安全措施。”他们对泰亚的父母说。医生没说谎,而是真心如此相信。但他们没那么清楚状况,不像我。
从初次见到泰亚以来,她的脸消瘦了一大圈。如果想到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吃过什么苦,看到她肋骨上竟然还有肉,真会觉得是奇迹。她吃得很少,却吐得很多。
泰亚睡得又深又沉。命运对她残酷无情,她在偶然之下被诊断出罹患癌症,并且,癌细胞增生的速度很快。主治医生说,这么瘦小的身体里有那么大的肿瘤,实属罕见。我不确定泰亚与她的父母看到诊断数据时,是不是也像安格勒医生那么热切。手术后,他向那对父母保证一切都没有问题。
我坐在她床边,耳边传来电子乐队的声音与生命的旋律,然后把注意力放在泰亚的呼吸上。呼吸很浅,但很有规律。
我对医疗仪器散发的消毒剂与臭氧味已经没有感觉,因为太常碰到这类情况。不过,一般访客很快就会厌恶那气味。
我的手触碰泰亚柔和的五官,抚摸她苍白的脸颊,拨开额上被汗沾湿的浅色鬈发,免得发丝滑落到鼻子上,弄得她发痒。额上那道发亮的红色疤痕是手术留下的纪念品。疤痕让我不由得想起一张女孩的脸,一张活在好几百年前的脸,我偶尔会跟泰亚讲起她的事。泰亚喜欢这些故事,但我不太确定自己是否喜欢。
棉被下,她的右边躺着棕色的泰迪熊派迪,今天我也喂它吃了点东西。或者应该说,假装喂它。泰亚很喜欢我给她讲故事、唱歌,和她还有派迪一起玩。然后她会自己吃一点稀饭,只是很快又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