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倪二哥庙会遇知音 冷三爷村肆警旧雨
既赶上了,也只好梗着脖子挺过去。”冷子兴道:“破船最怕连夜雨。那圣上对贾家的追究责罚,倘止于此,倒也罢了。只是那贾赦拉到鼓楼通衢那么披枷带锁的一站,他只受那辱遭那苦倒也罢了。只怕还有仇家跑去,唾面臭骂事小,牵出别的事情,可就麻烦大了!”雨村道:“正是。”冷子兴望着那贾雨村,只见一贯嘻笑自若的贾雨村,此刻也不禁面有怖色。因道:“时飞敢是心里有个人在蹦达了。”雨村知其洞见心事,叹一声道:“细细揣摩圣上批语及所施责罚,毕竟仁心慈怀,隆恩浩荡。想来圣上一是顾恤功臣之后,二是以孝治国,恩侯从周毕竟是在丁忧期中,再那元妃已有身孕,故留有余地,并不收监,只枷号半月,且恩侯私通平安州节度,是支使他儿子贾琏跑动的,圣上放过其子不究,那恩侯只熬过这半月,不生新咎,从此苟活,朝廷里获罪责罚之事此起彼伏,过些时谁还议论打探荣府浮沉,也就混过去了。”冷子兴只冷笑:“混过去固然好。只怕不但他混不过去。还有人也难混过呢。”贾雨村就捅破那层窗户纸:“你是说那石呆子会跳出来?”冷子兴道:“正是。当日贾赦强夺那石呆子古扇,不是你帮的忙吗?石呆子那些古扇,我是见过的,原是天下难得的玩意儿。那石呆子被你抄家罚没后,就不知所踪了。倘是疯跑到外地死了,也只能化作厉鬼来找你们算账,只是你不信鬼神的,鬼须吓不倒你;设若他并没有死,流浪得并不远,听闻了那贾赦被削爵枷号的消息,赶进城来,当面打骂贾赦事小,跑去衙门告你们讹取民财,贾赦他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你岂不就牵连进去,吃不了兜着走了?”说完只观察那贾雨村神色。贾雨村因拿起酒杯,敬冷子兴道:“早知你料事如神,今天又到处找我,方信世上果然有缘分一说。若不是鬼使神差,我今日怎得晃摇到此?必是你早为我筹划好应对妙计,特特请教,愿闻其详。”那冷子兴只是喝酒吃菜。雨村便知他胸有成竹,只待自己再放下架子,好作威福。雨村本是翻过几次筋斗的人,有韩信甘受胯下之辱的肚量,深知要立大事业必受大委屈的道理,便不催问,只给那冷子兴斟酒搛菜。冷子兴饮过几杯,方道:“若要防患于未然,则有上中下之策,你可择一谋之。”雨村颔首道:“你且听我先说说下策。想是那石呆子还活着。你或知道他今在何处。让他就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就天下太平。只是取此策而谋,于心何忍?”冷子兴道:“正是这话。你把那中策再说说看。”雨村道:“少不得我去跟从周道出此事,他怕还梦梦然哩。由他去恩侯家取回那二十把扇子,竟拿去退还给那石呆子。石呆子见完璧归赵,岂不破涕为笑?再帮补他些银子,重新过起原来日子,岂不几下里都各得其便?”冷子兴道:“果然明白。”再问:“那上策呢?”雨村就不言语,只是饮酒。两人心照不宣。末后还是冷子兴耐不住道了出来:“那贾政,最是个方正过头的脚色。你去合盘托出,他先吓一大跳。他想的,恐怕不是如何将扇子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会反过来告发他亲哥,并劝你自首担责。那样岂不等于你自投罗网?说是中策,其实变成了下下策。”雨村便道:“上策就在我对面,这里且先谢拜!”冷子兴也不谦让,道:“正是。如今贾政那边,恁谁都不便进出贾赦宅子。就是贾琏夫妇,也少不得避嫌。我是古董行的,尽人皆知,与贾赦素有古玩生意上的来往,他出了事,我上门索古董债,名正言顺。我见到那邢夫人,道出利害,他岂有不找出扇子给我的道理,扇子到手,立马还给石呆子,民不举官不究的,咱们就化悬剑为清蒸鲥鱼了。”雨村听毕起立作揖,道:“真胜造浮屠,不到七级,也够五级了。我日后的谢礼,万勿推辞。”冷子兴也就站起来还揖,道:“咱们也算贫贱之交了。时世浮云,贫贱富贵终究都不能长久,倒是互相扶携、心存一善,比什么都强吧。”两人复坐下畅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