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土地平坦,晴空辽阔,山脉远在天边,眼前是一片这个岛国罕见的平原。此地距海不远,河川蜿蜒,沟渠纵横,而且四围池沼密布,树丛林立。
尾张国爱智郡中村——相当于现在的名古屋市中心市街区——一带,在四百多年前的十六世纪中叶,是一个草丛密布、虫蚋孳生的泽国,这是我们从当地现在的风貌所无法想像的。
平坦宽阔的土地,丰富的水量,再加上贝类和鱼获量丰盈的海河,对自古以来就喜食米谷和贝类的人民而言,的确是一个得天独厚的丰饶之地。然而,住在此地的居民并未因此而享有丰衣足食的生活。物产丰隆的土地,人口自然也多,过量的人口均分食物,使大家都只能贫困度日。最近二、三十年间,这一带拓展得很快,但也不见居民的生活因此而改善。若说有甚么改变的话,只是住户又多了一些,往来的商旅也频繁了一点。这一带人民贫穷的程度,大概和当时全日本的平均生活水准不相上下。那种贫苦生活,恐怕是历经二十世纪后半的经济高度成长,进入全球最富有国家之列的现代日本人所难以体会的。
永禄四年(一五六一)夏天,时值七月,在这个贫穷的农村里,有一个年轻的农夫。不,其实他已经二十多岁,算不上年轻了。当时人的寿命较短,老得也快,这样的年纪大概就相当于现在的三十出头,差不多快迈入中年了。
他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字。后来他自称木下小一郎,之后又叫羽柴小一郎秀长,不久又改为秀长,最后定名为丰臣秀长,人称大和大纳言。不过,在他年过二十的这段期间,我们实在无由得知他叫甚么名字,大家又如何叫他。
根据一般公认的说法,当时他叫小竹(或小筑),表示他是“竹阿弥”的儿子。不过,这种说法有一些疑点,因为他是不是“竹阿弥”的儿子,其实还有待商榷。
一般的说法是,他的母亲,是同郡御器所村出身的“阿仲”,后来嫁给在中村务农的弥右卫门,生下一男一女,但因弥右卫门早逝,所以将住在附近的竹阿弥招为赘婿,又生下一男一女。第一任丈夫的孩子,是后来的太合秀吉和姊姊“阿供”,第二任丈夫的孩子则是“这个人”——日后的大和大纳言秀长,和他的妹妹旭姬。换言之,秀吉和“这个人”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这个说法似乎是根据土屋知贞所编的《太合素生记》而来。同书还记载道:“日后自邻近之人得知,大和大纳言幼名小竹,乃取其父竹阿弥之名而来。”
《太合素生记》是秀吉的出生地中村的代官稻熊助右卫门之女,告诉她的夫婿土屋知贞,再由土屋记叙而成,被视为可信度极高的史料。江户初期真田增誉所编着的《明良洪范》等书,也是以此为依据撰写,而逐渐成为定论。
然而,根据京都瑞龙寺抄撰的“木下家系谱”,秀吉的生父弥右卫门是在天文十二年(一五四三)一月二日去世,各种书籍的记载也大致相同。这么一来,在天文九年(一五四零)出生的“这个人”,甚至他在天文十二年出生的妹妹旭姬,都应该是弥右卫门的孩子。换言之,秀吉和“这个人”并非同母异父的兄弟,而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不过,即使生父是弥右卫门,“这个人”还是有可能沿用养父的名字,被唤做“小竹”。说不定是这个小名使口述《太合素生记》的代官之女产生错觉,以为“这个人”是竹阿弥的儿子。
我对“这个人”的父亲和他的小名颇为在意。而我在小说的一开始,就很不合宜的花了一些笔墨探讨这些史料,并不是为了推广史学上的新学说,而是这样一个不确定谁是生父,又不知道秀吉是他亲哥哥或同母异父兄弟的情况,似乎正反映了“这个人”的人生。
总之,既然没有更恰当的叫法,我们还是叫他“小竹”吧,虽然值得存疑,但总比完全虚构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