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回前线。我细心地读过一遍。也好,那就定当了。我的疗养休假自十月四日算起,我的机械治疗也就在那天结束。三星期是二十一天。那么十月二十五日我就得走了。我给他们讲一声我出去一趟,就跑到医院斜对面一家馆子去吃晚饭,就在饭桌上看信件和晚报。祖父来了一封信,讲了些家里的事以及为国尽忠的话,附有一张两百元的汇票和一些剪报;旧日同饭堂那位教士也来了一封沉闷的信;一个参加法国空军的朋友来了一封信,他现在交了一帮野朋友,满纸讲的都是荒唐事;雷那蒂也来了一封短简,问我在米兰还要躲多久,有什么新闻?他要我带些唱片回去,还开了一个单子。我吃饭时喝了一小瓶基安蒂酒。饭后一杯咖啡,一杯科涅克白兰地,读完了晚报,把信件揣在口袋里,把报纸和小账搁在桌上便走了。回到医院的房间里,我脱了衣服,换上睡衣裤和便袍,拉下通阳台的门帘,坐在床上看波士顿的报纸——那叠报纸原是迈耶斯太太留在医院里给她的“孩子们”看的。芝加哥的“白短袜”队在美国联赛中夺到冠军,而纽约“巨人队”在全国联赛中的分数遥遥领先①。宝贝鲁思②当时正在波斯顿队里当投手。报纸很沉闷,消息偏于一处地方,陈旧过时,战事报道也都是陈旧的。美国新闻讲的都是训练营的情况。幸喜我没进训练营。报纸上可以看的只有棒球比赛消息,但我对于这全没兴趣。报纸堆成一大叠,翻来翻去,无法叫人读得上劲。它们虽则已失去了时间性,我还是看了一会儿。我想,不知道美国是否真的卷入了战争,会不会把这两大联赛停下来。也许不会吧。意大利打得够糟了,米兰还不是照样有赛马。法国已停止赛马了。那匹叫做贾巴拉克的马就是从法国运来的。凯瑟琳要到九点钟才上夜班。她初上班时,我听见她在我这一层楼上的走动声响,有一次还看见她从门外走廊上走过。她到过几间病房后才走进我的这一间。
“我来晚了,亲爱的,”她说。“方才有好些事得做。你好啊?”
我把我收到的公函和休假的消息告诉了她。
“好极啦,”她说。“你打算上哪儿去呢?”
“都不去。我要呆在这儿。”
“那太傻了,你拣个地方,我跟着来。”
“你怎么能够跟着来?”
“还不知道。不过我会来的。”
“你很行。”
① 美国的棒球比赛是一种群众性的娱乐活动。全国各大城市都有职业球队参加“美国联赛”或“全国联赛”两大全国性的联赛。杰出运动员受人崇拜欢迎,犹如明星。
② 宝贝鲁思后来以击全垒打著名,是美国棒球史上的杰出运动员。
“哪里。只要你不计较得失的话,人生还有什么不能想法子克服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在想,以前有些困难,当时看来很大很大,但回想起来,只是一些小阻碍罢了。”
“我倒以为是很难想法子的。”
“没有什么大困难,亲爱的。顶多是我一走了之。但是也不必走到这一地步。”
“我们上哪儿去呢?”
“哪儿都行。你要上哪儿去都行。只要是没熟人的地方。”'
“我们上哪儿去你都不在乎吗?”
“无所谓。哪儿都行。”
她的模样似乎烦躁紧张。
“怎么啦,凯瑟琳?”
“没事。没有什么。”
“一定有事。”
“没事。真的没事。”
“我知道有事。告诉我,亲爱的。你可以告诉我。”
“没有什么。”
“告诉我。”
“我不想说。我怕说了会叫你不高兴或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