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会的。”
“你果真不会吗?我倒不愁,只怕你发愁。”
“你不愁的事我自然也不会愁的。”
“我不想说。”
“说吧。”
“非说不可吗?”
“要说。”
“我有孩子了,亲爱的。差不多三个月了。你不发愁吧?请你不要愁。你一定不要发愁。”
“好吧。”
“果真是好吧?”
“自然啦。”
“我用尽了种种方法。我什么药都吃,但是都没有效力。”“我并不愁。”
“我真是没有法子想,亲爱的,我倒也不去愁它。请你不要发愁或者不好过。”
“我只是为你发愁。”
“那就不对了。你就是不该为我发愁。人家时时都在生孩子。人人都在怀孕。这本是自然而然的。”
“你很行。”
“哪里。不过你千万别操心,亲爱的。我一定想法子不给你添麻烦。我知道我现在惹起了麻烦。但是在这以前我岂不是个好姑娘吗?你岂不是完全不知道吗?”
“不知道。”
“以后就这样好了。你根本不必发愁。我看得出你在发愁。别愁吧。立刻别愁了。你不想喝杯酒吗,亲爱的?我知道你喝了杯酒就会兴致好。”“不。我兴致很好。你实在相当行。”
“哪里。只要你拣好什么地方,我一定想法子跟着去,在一起住。十月的天气一定是可爱的。我们一定能过快乐幸福的日子,亲爱的,等你上了前线我天天给你写信。”
“那时候你自己上哪儿去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总会有个好地方的吧。由我自己来想法子吧。”
我们静默了一会儿,都不开口。凯瑟琳坐在床沿上,我望着她,彼此不接触。我们中间有了距离,仿佛有个第三者闯进了房间,彼此都觉得怪不自然。她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
“你不生气吗,亲爱的?”
“不。”
“还有你不至于觉得上了圈套吧?”
“也许有一点。但不是上了你的圈套。”
“我没有说是我的圈套。别傻头傻脑。我的意思只是说有没有上了圈套的感觉。”
“从生物学的观点来讲,你总是觉得上了圈套。”
她的心跑得远远的,虽则身体没动弹,手也没有挪开。
“‘总是’这两字不大好听。”
“对不起。”
“没有关系。但是你瞧,我从来没怀过孩子,甚至从来没爱过人。我一向都想法子顺从你,你现在倒说起‘总是’这种话来。”
“我把舌头割掉吧,”我建议。
“哦,亲爱的!”她从她远去的地方回来了。“你可别太认真。”我们又在一起了,方才那种不自然的感觉消失了。“我们俩本是一个人,可别故意产生误会。”
“我们不会的。”
“但是人家可是这样子的。他们先是相爱,故意产生误会,争吵,到末了两人的感情忽然变了。”
“我们不争吵。”
“我们不该争吵。因为你我只有两人,而跟我们作对的是整个世界上的人。如果你我产生隔膜,我们就完蛋了,人家就能征服我们。”
“人家征服不了我们,”我说。“因为你太勇敢了。勇敢的人一定没事。”
“死总是要死的。”
“不过只死一次。”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懦夫千死,勇者只有一死!”①“当然就是这句话。谁说的?”
“不知道。”
“说这话的人大概还是个懦夫,”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