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明石
,至今已十八年了。我那小女,年幼时我就寄与厚望,每年春秋二度,带她到住吉神社去参拜明神。我昼夜六时诵经礼佛,常把我自己往生极乐之愿放在其次,而首先求神保佑我这女儿,使她嫁得贵婿,成遂夙愿。我前世作孽,今生做了个可怜的乡村贱民,但我的父亲也曾身居大臣之位。我这一代已经是田舍平民了。今后长此下去,一代不如一代,势将永远沉沦,想起了好不悲伤!惟此小女,堕地之后我就寄与厚望,誓愿她将来嫁与京中达官贵人。因此之故,我得罪了许多身分相应的求婚人,对我自身亦多不利,然而并不引以为苦。只要我一息尚存,虽然腕力薄弱,誓必爱护到底。万一良缘未得,而我身先死,则我早有遗命:与其嫁与庸夫,不如投身海底,长与波臣为伍。”说时声泪俱下,种种伤心之言,难于尽述。
昼夜六时,即晨朝、日中、日没、初夜、中夜、后夜。
源氏公子当此心事重重、耽于愁思的时候,听了这些活也很悲伤,频频以手拭泪。回答他说:“我蒙了无实之罪,飘泊到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不知前生犯了何种罪孽,百思不得其解。今夜听了你这番话,恍悟此乃前世注定一大因缘!你既有此宏誓大愿,何不早早告我?我自离京以来,痛念人世无常,每觉心灰意懒。故除了勤修佛法之外,一概不作他想。空度岁月,意气消沉。君家有此美眷,我亦略有所闻。但念自身乃一罪犯,岂敢冒昧妄想?因此断念,自甘寂寞。尊意既然如此,即请红丝引导,不胜感激。好事成就,亦可慰我孤眠也。”明石道人闻言,欢喜无量,答道:
“谙尽孤眠滋味者,
应怜荒浦独居人。
务请体谅父母长年切望之苦心。”说时全身战慄,但亦不失体统。源氏公子说:“你那住惯荒浦之人,岂能如我这般寂寥。”遂答吟道,
“离居长夜如年永,
旅枕孤单梦不成。”
那推心置腹的样子,异常优雅,美不可言。明石道人又向公子发了许多牢骚,为避免烦冗,恕不尽述。又恐笔者记载失实,过分显露了道人性情的乖僻与顽固。
且说明石道人既已完成夙愿,心中如释重负。翌日近午,源氏公子遣人送一封信到山边的内宅里。从道人的话听来,这大概是个腼腆的姑娘,源氏公子心想:此种偏僻地方,或许隐藏着意外优秀的佳人,便悠然神往,在一张胡桃色的高丽纸上用心地写道:
“怅望长空迷远近,
渔人指点访仙源。
本当‘暗藏相思情’,但终于‘欲抑不能抑’了!”信上写的似乎只此数字而已。明石道人悄悄地等候着源氏公子的消息,走到山边的内宅里来一看,果然送信的使者来了。他就竭诚招待,殷勤劝酒,灌得他面孔通红。但小姐的回信只管不送出来。
古歌:“暗藏相思情,勿使露声色。岂知心如焚,欲抑不能抑。”见《古今和歌集》。
明石道人便走进女儿房间里,催她快写。女儿还是不听。她看见了这封教人受之有愧的情书,羞耻得手也伸不出来。她拿对方的身分和自己的身分比较一下,觉得相去太远,不敢高攀。便推说 “心绪不好”,横靠着躺下了。明石道人无可奈何,只得代她写回信:“承赐华函,不胜感激。惟小女生长蓬门,少见世面,想是‘今宵大喜袖难容’之故吧,竟惶恐得不能拜读来书。朽人猜度其心,正是:
双方怅望同天宇,
两地相思共此心。
未免说得太香艳吧?”写在一张陆奥纸上,书体十分古雅,笔法饶有趣致。源氏公子看了,觉得异常风流,甚是吃惊。明石道人犒赏使者的是一件特别精致的女衫。
翌日,源氏公子又写一封信去。先说:“代笔的情书,我生平尚未见过。”又说:
“未闻亲笔佳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