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但我当然几乎没听进他讲的那些事。临回去时,他拍拍我的肩膀:“跟你说,岁月这东西是要把人变成各种样子的。那时候你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就算发生了什么,那也不是你的责任。程度固然不同,但谁都有过那样的经历,我也不例外,不骗你。我也有类似的记忆,可那是奈何不得的,那个。一个人的人生归根结蒂只能是那个人的人生。
你不可能代替谁负起责任。这里好比沙漠,我们大家只能适应沙漠。对了,念小学的时候看过沃尔特·迪斯尼《沙漠活着》那部电影吧?”
“看过。”我说。
“一码事,这个世界和那个是一码事。下雨花开,不下枯死。虫被蜥蜴吃,蜥蜴被鸟吃,但都要死去。死后变成干巴巴的空壳。这一代死了,下一代取而代之,铁的定律。活法林林总总,死法种种样样,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剩下来的唯独沙漠,真正活着的只有沙漠。”
他回去后,我一个人在吧台喝酒。门关了,客人没了,员工收拾好打扫好回去了,我仍留下不动。我不想就这么立刻回家。我给妻打电话,说今天店里有事迟点儿回去,然后熄掉店内照明,在一片漆黑中喝威士忌。懒得拿冰块,干喝。
陆陆续续都要消失的啊,我想。有的像被斩断一样倏忽不见,有的花些时间渐次淡出。
剩下来的惟独沙漠。
黎明前出门离开时,青山大街正下着细雨。我已疲惫不堪。雨悄无声息地淋湿了墓石般岑寂的楼群。我把车留在酒吧停车场,徒步往家走去。途中在护栏上坐了一会儿,眼望在信号灯上啼叫的一只肥硕的乌鸦。凌晨四时的城区看起来甚是寒伧污秽,腐败与崩毁的阴翳触目皆是。我本身也包括于其中,恰如印在墙壁上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