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把照片塞回刚才发现的地方,接着意识到:刚才最后那个念头居然没有让我心痛。我走向索拉博的房门,心下寻思,是否宽恕就这样萌生?它并非随着神灵显身的玄妙而来,而是痛苦在经过一番收拾之后,终于打点完毕,在深夜悄然退去,催生了它。
隔日,将军和雅米拉阿姨前来一起用晚膳。雅米拉阿姨头发剪短了,也染得比过去更红了,将一盘她买来当点心的杏仁糕递给索拉雅。看到索拉博,她喜形于色:“安拉保佑!亲爱的索拉雅告诉我们你有多么英俊,但是你真人更加好看,亲爱的索拉博。”她递给他一件蓝色的圆翻领毛衣。“我替你织了这个,”她说,“到下个冬天,奉安拉之名,你穿上它会合身的。”
索拉博从她手里接过毛衣。
“你好,小伙子。”将军只说了这么一句,双手拄着拐杖,看着索拉博,似乎在研究某人房子的奇异装饰。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答雅米拉阿姨关于我受伤的问题——我曾让索拉雅告诉他们我被抢了——不断向她保证,我没有受到永久性的伤害,再过一两个星期就可以拆线了,我又能吃她做的饭了,也向她保证,是的,我会在伤疤上抹大黄汁和白糖,让它消失得快一些。
索拉雅和她妈妈收拾桌子的时候,将军和我在客厅喝葡萄酒。我跟他谈起喀布尔和塔利班,他边听边点头,拐杖放在腿上。当我说起我见到那个卖假腿的家伙时,他啧啧有声。我没说到伽兹体育馆的处决,也没提及阿塞夫。他问起拉辛汗,说曾在喀布尔见过他几面,当我告诉他拉辛汗的病况时,他严肃地摇摇头。但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眼睛不断看向睡在沙发上的索拉博。似乎我们一直在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边缘兜圈。
兜圈终于结束了。用过晚饭之后,将军放下他的叉子,问:“那么,亲爱的阿米尔,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带这个男孩回来?”
“亲爱的伊克伯!这是什么问题?”雅米拉阿姨说。
“你在忙着编织毛衣的时候,亲爱的,我不得不应付邻居对我们家的看法。人们会有疑问。他们会想知道为什么有个哈扎拉男孩住在我女儿家。我怎么跟他们说?”
索拉雅放下她的调羹,转向她父亲,“你可以告诉他们……”
“没什么,索拉雅。”我说,拉起她的手,“没什么,将军说得没错,人们会有疑问。”
“阿米尔……”她说。
“没关系,”我转向将军,“你知道吗,将军大人,我爸爸睡了他仆人的老婆。她给他生了个儿子,名字叫做哈桑。现在哈桑死掉了,睡在沙发上那个男孩是哈桑的儿子。他是我的侄儿。要是有人发问,你可以这样告诉他们。”
他们全都瞪着我。
“还有,将军大人,”我说,“以后我在场的时候,请你永远不要叫他‘哈扎拉男孩’。他有名字,他的名字叫索拉博。”
大家默默吃完那顿饭。
如果说索拉博很安静是错误的。安静是祥和,是平静,是降下生命音量的旋钮。
沉默是把那个按钮关掉,把它旋下,全部旋掉。
索拉博的沉默既不是来自洞明世事之后的泰然自若,也并非由于他选择了默默不语来秉持自己的信念和表达抗议,而是对生活曾有过的黑暗忍气吞声地照单全收。
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人跟我们共同生活,而心跟我们一起的时候少得可怜。有时候,在市场或者公园里面,我注意到人们仿佛甚至没有看到他,似乎他根本并不存在。我曾经从书本抬头,发现索拉博业已走进房间,坐在我对面,而我毫无察觉。他走路的样子似乎害怕留下脚印,移动的时候似乎不想搅起周围的空气。多数时候,他选择了睡觉。
索拉雅对索拉博的沉默也难以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