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名物种种
讲文言,读文言,主要的要求是能够透彻而正确地理解。要理解,而且要透彻、正确,这自然不很容易。不容易有种种原因,其中一个相当重大的是,对过去的“名物”不熟悉。文字是客观情况的写照,所谓能理解,是透过文字,恰如其分地觉知文字所反映的客观情况。因此,如果不熟悉客观情况,只是识字,其结果有时候就会像雾里看花,想看的是花,而所见的是雾,至多只看到迷离恍惚的花。从这种意义上说,熟悉客观情况较之识字并非次要。文言所反映的生活情况是过去各个时代的,而过去的生活情况,与现代的相比,有相当多的一部分,或者大异,或者小异;即使是小异,如果不熟悉,也就不能透彻而正确地理解。记得年轻时候,读到下面的句子:
(1)寝不·尸。(《论语·乡党》)
(2)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值。(李密《陈情表》)
(3)桓玄既篡位后,御·床微陷,群臣失色。(《世说新语·言语》)
(4)王浑与妇钟氏共坐,见武子(王浑之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王伦,王浑之弟),生儿故可不啻如此。”(同上书)
心里总是似解非解,将信将疑。尸,旧注是偃卧如死尸,也就是面朝上背朝下,这样睡也相当舒服,为什么不可以呢?身高五尺,将近一米七了,古代儿童怎么这样高呢?皇帝接见群臣,为什么躺在床上呢?钟氏已经有了很大的孩子,为什么自称新妇呢?后来才明白:寝不尸,可能是因为古代有俯身葬法,像死尸一样面朝下睡,这当然不好;古时候尺小,五尺合现在三尺多;床当时是坐具;六朝时候,女子出嫁以后,上有长辈就自称新妇。起初不能透彻而正确地理解,就是因为不熟悉古代的名物。
从讲读文言的角度看,有关名物的困难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严格讲不是名物问题,只是名称古今不同,而实质无大差异。例如宋朝所谓“瓦子”,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市场”或“商场”,明朝所谓“直裰”,大致相当于前些年男子穿的长袍,等等。这是古今词汇的差异,这里可以不谈。名物的真正困难来自另一方面。这就性质说又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属于社会组织和人事活动方面的。例如:
(5)临江哀王瘀,以孝景前二年立。三年薨,无子,·国·除为郡。(《汉书·景十三王传》)
(6)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韩愈《送董邵南序》)
例(5),“国”是汉朝封王的皇帝子孙占有的封地,因为被封的王死后无子,所以“国”撤销,封地收回,改为由中央统辖的郡。例(6),“举进士”是投考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是考官(通常是礼部侍郎)几次都不赏识他的文章,没有考中。
另一种是属于劳动创造的生活资料方面的。例如:
(7)·龟足以宪臧否,则宝之。(《国语·楚语下》)(8)先帝哀边人之久患,苦为虏所系获也,故修障塞,饬·烽·燧。(《盐铁论·本议》)
例(7),“龟”是整治好了的供占卜用的龟甲。例(8),“烽燧”是古代边境高处设立的烽火台,点火报警,白天称“燧”,夜里称“烽”。
上举“国除”“烽燧”等名物,因为涉及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内容自然很复杂。过去讲这类名物的书,主要有正史的“志”,如天文志、地理志、选举志、食货志等。史志之外,还有所谓“政书”,如唐朝杜佑的《通典》,宋朝郑樵的《通志》,更详尽的是元朝马端临作的《文献通考》,内容包括田赋、钱币、户口、职役、征榷、市籴、土贡、国用、选举、学校、职官、郊社、宗庙、王礼、乐、兵、刑、舆地、四裔、经籍、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