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冷暖自知
得它描写景物非常好,能够把我们引入另一境界,或者抒发感情非常真挚,使我们几乎要落泪,这实感来自切身感受,最真,最重,所以最有价值。二、要敢于撇开传统,撇开流俗。评论任何事物,传统和流俗的意见都是力量大的,有时大到使所信奉的事物成为天经地义,不容怀疑,甚至常常使你想不到怀疑。旧时代的“子曰”“诗云”就属于这一类,既然是子所曰,诗所云,其为正确还会有问题吗?我们要有王荆公说《春秋》是“断烂朝报”那种精神和胆量,问一问子所曰、诗所云为什么就不错。经过自己衡量,如果觉得并不是这样,要敢于提出相反的意见。自然,相反的意见未必能保险正确,不过自己不信而随波逐流,那就无法培养眼光,也就谈不到提高。一定要有“坚持自己所信”这种精神、这种胆量,评论的眼光才能培养成,这样培养成的眼光才有分量,作用大。当然,这里所谓撇开传统、撇开流俗,并不是提倡故意作翻案文章;而是为了培养评价的眼光,得到可信赖的评价,必须实事求是,认真负责。三、传统和流俗未必不可信赖,例如说《史记》的文章好,杜甫的诗好,历代不同意的人很少,只是这种看法,必须用自己的脑子滤一下,所谓好才不是人云亦云,才是内容充实的更可信赖的判断。(二)要虚心。这像是相信自己的反面,其实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因为一、任何评价,即使背后有言之成理的理,也终归是主观的,它可能错,不只持不同意见的人这样看,过些时候自己也可能这样看。二、不同的意见之后有不同的理,不经过仔细思量,我们不当轻易地一笔抹杀。三、惟有在不同意见的争论、对比中,分辨好坏的眼光才会得到磨练,逐渐提高。四、评论作品不是用秤衡物,可以确定是半斤或是六两,而是我们可以仁者见仁,别人可以智者见智,我们愿意别人尊重我们的意见,就应该也尊重别人的意见。
(三)要全面估计所评论的对象,就事论事,也就是不当提出非客观条件所能容许的要求。例如张溥《五人墓碑记》是一篇思想很好的文章,可是里面有“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的话,现在看来,称崇祯皇帝为圣人实在有点肉麻,可是在那时候不这样写又怎么称呼呢?又如贾思勰《齐民要术》是价值很高的书,可是由辞章方面看,语言平板枯燥有如记帐,这是因为内容是介绍农业生产,题材就是这样干巴巴的,能够清楚有条理地写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此外,一本书,一篇文章,常常是有短有长;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当因其短而忽略其长。
以上泛泛谈了评价眼光的重要及其培养。评价的眼光,除了参考别人的意见以外,还要在使用的过程中培养,培养也是为了使用,所以同样重要的是了解怎样运用。以下谈谈怎样运用的问题。
对文言读物的评价,正如对所接触的其他事物一样,要求可以分为三等:一是有明确的观感,二是表示意见,言之成理,三是意见正确。我们稍加思索就可以知道,要求之一是太低了,因为可能是浮光掠影的印象,禁不住推敲;三是太高了,评价对象是作品,怎么能够保证,甚至怎么能够知道一定正确呢?所以适当的合理的要求是二,不只能够明确地判断“好”或“不好”,而且能够说明所以如此判断的成系统的理由。所谓“成系统”包括两层意思:一是内部完整,各部分不矛盾;二是各部分有共同的理论支柱。以王国维为例,他评论多少词人的多少作品,有时是对于某一句的零碎印象,如“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等等,有时是对于某一词人的总的印象,如褒李后主而贬吴文英等等,所有这些都可以用比较概括的“有境界”“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等理论贯串起来。如果我们喜欢追根问柢,进一步问:为什么有境界、以血书就好呢?我推想,他一定会拿出一套更深微的哲学(主要是美学)上的理论来,因为他早年是治哲学的,好之所以为好,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