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禅的影响(上)
盘膝环坐于长连榻上,有时说数语,有时不发一语,默坐至更尽而寝,率以为常。李德之言,东坡晚年却不衰。先生曰,东坡盖是夹杂些佛老,添得又闹热也。(《朱子语类辑略》卷八)
这是承认禅家能够外形骸,身心有个安顿处,比韩文公、白香山高明,可见实质上,讲人欲的时候,是不会不想到禅门的理想和修持方法的。
13.2.3陆王心学
上面说过,儒学的演变形势是由外而转向内。就新儒学说也是这样,是越来越内,以至于可以说心是一切,不再于心外另树立个天理。提出这种看法的是比朱嘉晚生几年的陆九渊。陆九渊,字子静,因为在象山讲学,自号象山翁。传说他未成年时听到人述说程颐的话,就很不以为然。这已经可以预示,他讲道学,要走与朱熹不同的路。后来多读书,冥想,发现“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的大道理。心既是一切,则讲玄理,讲修持,当然就不必到心外去费心思。在朱熹的理学系统里,最重要的是理,不是心;或者说,都承认理,朱是理也在心外,陆则理不在心外。这分别牵涉到玄理,更牵涉到修养方法。两位并在鹅湖之会争论过,各是其所是,于是由南宋起,道学就分为两派:理学和心学。如通常所说,理学重的是道问学,心学重的是尊德性。尊德性,就是求不失其本心,用陆的话说,这是知本,“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说这话,兼有批评朱熹为圣贤书作注的意思。)
失其本心,有原因,是为物欲所蔽,所以修持的重点是去蔽,恢复心的本然。心至上,明心见性就可以不随着经书转,这与理学相比,是更靠近禅了。
朱陆以后,道学仍旧兴盛。著名学者不少,有的传陆的心学,如南宋的杨简(号慈湖),有的传朱的理学,如明初的陈献章(号白沙)。杨宣扬“人心自明,人心自灵”,陈主张为学要“舍彼之繁,求吾之约,惟在静坐”,都带有浓厚的禅味。
发展心学,有更大成就的是明朝的王守仁。王守仁,字伯安,曾住阳明洞中,人称阳明先生。他是道学家中的特异人物,不只能静坐冥想,还能领兵打仗。通兵法而用力钻研心、性,也可见当时道学的势力之大。他继承陆九渊的心学,认为心即是理,与天地万物为一。不只大人的心是这样,小人的心也是这样。大人和小人的分别,在于是否有私欲之蔽。
能够发现这心的本然之善,是“良知”。能知必能行,行就是扩充这心的本然之善,名为“致良知”。于是修养之道,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
人心是天渊,无所不赅。原是一个天,只为私欲障碍,则天之本体失了。……念念致良知,将此障碍窒塞一齐去尽,则本体已复,便是天渊了。”(卷下)
这样强调心的作用,与禅家的自性清净,为染污所蔽,见性即可成佛,走的正是同一个路子。因此,后来有不少人说,王阳明的良知说更近于禅。关于这一点,王守仁自己像是也不完全否认,如他曾说:“因求诸老释,欣然有会于心,以为圣人之学在此矣。”(《朱子晚年定论序》)“无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为非也。”(卷中)佛氏有些说法不非,甚至也是圣人之学,则建立自己道学系统的时候,取其所需正是必然的了。
陆王之后,道学家发扬心学,还有更靠近禅的,如王畿(龙溪)、王艮(心斋)等就是。其中尤其是王畿,讲修养方法,主张要“不思善,不思恶”,要“以无念为宗”,并说这样就可以脱离生死轮回,这就不是近于禅,而是入于禅了。
其实,就是到清代,颜(元)李(塨)学派以反对宋明理学自居,可是他们承认理、气、性、形都来自天命,是善的,因引蔽习染而成恶,修养之道在于“存学”,“存性”,也还是没有完全跳出禅家的见性即可成佛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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