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法文ombrelle,“小伞”之意。
忏悔和授圣餐的仪式都结束了。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又走到丈夫床前。神甫后退几步,走的时候对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说了几句临别赠言和安慰她的话。
“叫我怎么安置这些孩子呢?”她指着孩子们,很不客气而又气愤地打断了他。
“上帝是仁慈的;信赖至高无上的上帝的帮助吧,”神甫说。
“哼!仁慈的,可是不管我们!”
“这是罪过,罪过,夫人,”神甫摇着头说。
“可这不是罪过吗?”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指着奄奄一息的丈夫,高声叫喊。
“也许,那些无意中给你们造成不幸的人同意给予补偿,至少会赔偿你们失去的收入……”
“您不理解我的意思!”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挥了挥手,愤怒地叫嚷。“为什么赔偿?因为是他,这个醉鬼,自己钻到马蹄底下去的!什么收入?他没有收入,只有痛苦。因为他,这个酒鬼,把什么都喝光了。他经常偷走我们的东西,拿到小酒馆去,把自己的一生,还有我的一生,全都在小酒馆里毁掉了!他要死了,真是谢天谢地!损失会少些了!”
“临终的时刻应当宽恕,这却是罪过,夫人,这样的感情是极大的罪过!”
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在受伤的丈夫身边忙乱地照料他,给他喝水,擦掉他头上的汗和血,摆正枕头,虽然忙个不停,有时还抽空转过脸去,和神甫说几句话。现在她却几乎是发疯似地突然向神甫扑来。
“唉,神甫!空话,这只不过是些空话!宽恕!要是他没给轧着,今天又是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他身上只有一件衬衣,已经穿得又旧又破,他倒可以倒头就睡,我却得直到天亮洗个不停,洗他的破衣烂衫,洗孩子们的衣服,然后在窗外晾干,天蒙蒙亮,我还得坐下来缝缝补补,——这就是我的一夜!……为什么还要宽恕呢?我本来就已经宽恕了!”
一阵从胸膛里咳出来的、可怕的咳嗽打断她的话。她咳出一口痰来,吐在手绢儿上,拿给神甫看,同时痛苦地用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手绢儿上全都是血……
神甫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马尔梅拉多夫已经在咽最后一口气了;他目不转睛地瞅着又俯身看着他的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的脸。他一直想要对她说句什么话;他努力转动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出几个字来,但是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懂得他是请求她宽恕,立刻用命令的口吻对他大声喊道:
“别——说——话!用不着!……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受伤的人不作声了;但这时他那毫无目的东张西望的目光落到了门上,他看到了索尼娅……
“这是谁?这是谁?”他突然声音嘶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神色惊慌不安,眼睛恐惧地望着门口,女儿就站在那里,他竭力想欠起身来。
“躺下!躺一下!”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大声喊。
可是他以不寻常的力量用一只手撑着身子。他古怪地、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女儿,看了好一会工夫,好像没认出她来。他还连一次也没看到她穿着这样的衣服。突然他认出了她,认出了这个受尽侮辱、悲痛万分、打扮得十分漂亮、却羞愧得无地自容的女儿,她正温顺地等着轮到自己和垂死的父亲诀别。她的脸上露出无限痛苦的神情。
“索尼娅!女儿!原谅我!”他大声喊,想要把手伸给她,可是失去了支撑点,咕咚一声从沙发上摔下去,脸朝下跌到了地上;大家赶紧跑过去把他抬起来,放到沙发上,可是他已经气息奄奄,与这个世界告别了。索尼娅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跑上前去,抱住了他,就这样抱着他一动不动。他死在了她的怀里。
“他达到目的了!”卡捷琳娜·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