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邱园记事【Kew Gardens】
——举动古怪,可能脑子不大正常,那她们的劲头马上就上来了。可惜这一回离老头儿终究还不够近,没法肯定这人到底只是行径怪僻呢,还是当真发了疯。她们对着老头儿的背影默默端详了好一会儿,偷偷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色,然后又兴致勃勃地继续谈了起来,那杂拌儿似的对话也实在难懂:
“奈尔,伯特,罗特,萨斯,菲尔,爸爸,他说,我说,她说,我说,我说……”
“我的伯特,妹妹,比尔,爷爷,那老头子,白糖,白糖,面粉,鲑鱼,蔬菜,白糖,白糖,白糖。”
就在这一大篇话像雨点般打来的同时,那个胖大女人见到了这些花朵冷淡而坚定地笔直挺立在泥地里,便带着好奇的神情盯着看了起来。那模样儿就像一个人从沉睡中醒来,看到黄铜烛台的反光有些异样,便把眼睛闭了闭再睁开,看到的还是黄铜烛台,这才完全醒了过来,于是就聚精会神地盯着烛台看。所以那大个子女人干脆就对着卵形花坛站住不动了,她本来还装模作样像在听对方说话,现在索性连点样子都不装了。她由着对方的话像雨点般的向她打来,她只管站在那里,轻轻款款地时而前俯,时而后仰,一心赏她的花。赏够了,这才提出,还是去找个座位喝点茶吧。
蜗牛这时已经完全考虑过了:要既不绕道而行,又不爬上枯叶,还能有些什么样的法子,可以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且不说爬上枯叶得费那么大的劲儿,就看这薄薄的玩意儿吧,才拿触角的尖头轻轻一碰,就摇摆了半天,稀里哗啦好不吓人,是不是能担得起自己的那点分量,实在是个疑问;所以蜗牛终于还是决定往底下爬,因为那枯叶有个翘起的地方,离地较高,蜗牛完全钻得进去。蜗牛刚刚把头伸进缺口,正在打量那褐赤赤的高高的顶棚,对那里褐赤赤冷森森的光线还没有怎么适应,外边草坪上又有两个人过来了。这一回两个都是年轻人,一男一女。两人都正当青春妙龄,甚至可能还要年轻些,正如粉红鲜润的蓓蕾还含苞待放,长成了翅膀的彩蝶尚未在艳阳下展翅飞舞。
“走运,今天不是星期五,”那男的说。
“怎么?你也相信有运气?”
“星期五来就得破费六个便士。”
“六个便士算得了什么?那还不值六个便士?”
“什么叫‘那’呀——你这‘那’字,意思指啥呀?”
“啊,说说罢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你还会不明白?”
这几句对话,每一句说完之后总要歇上好大一会儿,口气也都很平淡、单调。两口子静静地站在花坛边上,一起按着她那把阳伞,摁呀摁的,把伞尖都深深地按进了松软的泥土里。他把手搁在她的手上,两人一起把阳伞尖都按进了泥地,这就很不寻常地表明了他们的感情。其实他们这短短的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也一样大有深意,只是意重情厚,话的翅膀太短,承载不起这么大的分量,勉强起飞也飞不远,只能就近找个寻常话题尴尬地落下脚来,可他们那稚嫩的心灵却已经感受到话的分量奇重了。他们一边把阳伞尖往泥土里按,一边暗暗琢磨:谁说得定这些话里不是藏着万丈深崖呢?谁说得定这丽日之下,背面坡上不是一片冰天雪地呢?谁说得定?这种事儿谁经历过?她不过随便说了一句,不知邱园的茶好不好,他一听立刻觉得这话的背后像是朦胧浮现起一个幽影,似乎有个庞大而结实的东西矗立在那儿。好容易薄雾慢慢地散去,眼前似乎出现了……天哪,那是些什么玩意儿?……是雪白的小桌子,还有女服务员,先瞅瞅她,又瞅瞅他。一付账,得两个先令,可不是假的。他摸了摸口袋里那个两先令的硬币,暗暗安慰自己:不是做梦,绝对不是做梦。这种事本来谁都觉得毫不足怪,惟有他和她是例外,如今可连他也感到这似乎不是非非之想了,而且……想到这里他兴奋得站也站不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