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服的下摆揩了揩濡湿了的手,就贪婪地吃了起来,却不知是什么味道。味觉另当别论,我的胃叫唤,我慌忙把点心塞在嘴里。我心急如焚,胸口激烈地跳动。好不容易咽下去,掬水喝了几口。
……我处在只差一步就行动的时刻了。导致行动的长期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我站在准备的尖端上,只等纵身一跃而就了。只要付出一举手一投足之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到达行动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两者之间足以吞噬我生涯的广阔的深渊正在张开大口。
因为这时候,我打算做最后的告别,就眺望着金阁。
两夜的黑暗中,金阁朦朦胧胧,其轮廓恍惚不定。它漆黑地屹立着,简直像是黑夜的结晶体。定睛凝望,勉强可见三楼的究竟顶忽然变细的结构、法水院和潮音洞的细长的桂林。这些昔日曾使我那样深受感动的细部,如今全然融化在一色的漆黑之中。
随着我那美好的回忆的增强,这黑暗就变成了基础,可以任意在上面描绘幻影了。在这蹲着的黑暗的形态中,隐藏着被我认为是美的东西的全貌。以回忆的力量,使美的细部逐一地从黑暗中闪烁出来,这闪烁传播开去,金阁终于在既不是白昼也不是黑夜的不可思议的时光之下,渐渐地变成了清晰可见的东西。金阁从未曾以如此完整而精致的姿态,各个角落都闪烁着突现在我的眼前。我仿佛将盲人的视力当做自己的视力了。金阁因自身的发光而变得透明,从外面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期音洞壁顶的仙女奏乐图案,以及究竟顶墙上斑驳的古老金箔的残片。金阁精巧的外部,与它的内部浑然一体了。我的眼睛可以把它的结构和主题明了的轮廓、主题具体化的细部的精心的重复和装饰、对比和对称的效果等等一览无遗。法水寺和潮音洞的同样宽广的二层,呈现了微妙的差异,尽管如此,它们却是在同一深屋檐的庇护之下,就像一双颇为相似的梦、一对颇为相似的快乐的纪念重叠起来了。本来倘使只是其中之一就会容易让人忘却的东西,现在轻易地从上下将其弄明白了,因此梦变成了现实,快乐变成了建筑。但第三层究竟顶忽然缩小的形状。使得一度弄明白的现实崩溃了,被那个黑暗而辉煌的时代的高超哲学所概括,乃至于屈服这种概括。于是薄木修耷的屋顶高耸,金铜凤凰连接着无明的长夜。
建筑家仍不满足于此。他还在法水院西侧架起一座形似钓段的小巧玲政的漱清亭。似乎要打破均衡,他就将其赌注押在一切美的力量方面。对这建筑物来说,漱清亭是反抗形而上学的。虽然它决不是长长地伸向地面,却看似是从金阁的中心通达到任何的地方。漱清亭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如今张开了翅膀,正从这建筑物向地面上,向一切当今世界的东西道逃。这意味着是从规定世界的秩序向无规定的东西,甚至可能是向官能过渡的桥。是啊。金阁的精灵就是从这座形似半截桥的激清事开始,完成三层的楼阁,然后又从这座桥通达的。为什么呢?因为漂荡在地面上的巨大的官能的力量,虽是建筑金阁的潜在力g的源泉,但这种力量在完全建立起秩序、完成美丽的三层楼阁之后,再也无法忍耐居住于此,就只好顺着漱清亭再次向池面、向无垠的官能的荡漾、向故乡通达了。除此以外,别无他途。这是我经常思忖的事。每逢眺望弥漫在镜湖池上的朝雾夕霭的时候,我就思忖着那里才是筑起金阁的巨大的官能力量的所在。
于是,美概括了各部分的争执、矛盾和一切不协调,并且君临其上!它如同用泥金一字一字准确地抄录在深藏青色册页上的纳经①一样,是一幢在无明的长夜里用泥金修建的建筑物。然而,我不知道美究竟是金阁本身还是与笼罩着金阁的座正之夜同一性质的东西!或者两者都是美。美既是细部,也是整体;既是金阁,也是笼罩金阁之夜。这么一想,过去曾令我苦恼的金阔之美的币可解,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