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的草坪
按响车笛。无人回应。四下万籁无声,连人影也没有。我再次按了声车笛,静等回应。
房子不大,整洁利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外墙抹有奶油色灰泥,房顶正中突起一个同样色调的正方形烟囱。窗框是灰色的,挂着白色窗帘,窗框窗帘都早已晒得变了色。房子虽旧,却旧得甚为得体。去避暑胜地,常有这种感觉的房子,半年住人,半年空着,这里便是那样的气氛。生活气息因某种缘故已从建筑物里散发一尽。
带花孔的砖围墙只及腰高,往上是玫瑰篱笆。玫瑰花早已落尽,绿叶满满地承接着耀眼的夏日阳光。草坪什么样倒看不出,但院子相当宽敞,高大的樟树往奶油色外墙投下凉丝丝的枝影。
按第三遍铃时,房门慢慢开了,闪出一位妇人。个子委实高得惊人。我也决不算个小的,但她比我还高出三厘米。肩膀也宽,看样子就像是在跟什么怄气。年龄五十上下。漂亮虽谈不上,但脸形端庄。当然,虽说端庄也不是给人以好感的那种类型。浓眉毛,方下颏,透出一旦出口决不收回的倔强。
她以惺忪浑浊的眼睛颇不耐烦地看着我。夹带几许白发的硬发在头上波浪起伏,从褐色连衣裙的袖口松垮垮地垂下两条粗大的胳膊。胳膊雪白。
“剪草坪来了。”说着,我摘下太阳镜。
“草坪?”她歪起脖子。
“嗯,接过您电话。”
“唔,噢,是啊,是草坪。今天几号?”
“十四号。”
她打个哈欠。“是吗,十四号了!”接着又伸个懒腰,简直像一个月没睡。“有烟?”
我从衣袋掏出短支“希望”递过去,擦火柴点上。她很惬意似的朝天“呼——”地喷出一口。
“要花多少?”她问。
“时间么?”
她使劲往前探,下颏点了点。
“这要看大小和程度。看看可以么?”
“可以。不是首先要看的吗?”
我跟在她后面拐进院子。院子长方形,平展展的,约有二百平方米。有几丛绣球花,一棵樟树,此外便是草坪。窗下扔出两个空空的鸟笼。院子收拾得很用心,草坪长得也不高,不剪也未尝不可。我有点失望。
“这样子还能挺两个星期。”
妇人打了声短促的响鼻。“希望再弄短点儿,花钱的目的就是这个嘛。我叫剪,你剪不就是了?”
我看了她一眼。的确如其所言。我点下头,在脑袋里计算时间。“大致四个小时吧。”
“真够慢的!”
“可以的话,想做得慢点。”
“啊,随便。”她说。
我从农用车上拿下电动割草机和草坪剪和耙子和垃圾袋和装有冷咖啡的保温瓶和晶体管收音机,搬进院子。太阳迅速移近中天,气温节节上升。我搬工具的时间里,她在房门口排出十来双鞋,用破布揩灰。全部是女鞋,有小号和特大号两种。
“干活时放音乐可以么?”我问。
她蹲着看我道:“喜欢音乐的。”
我首先拾起掉在院子里的小石块,然后放上割草机。若裹进石块,刀刃就伤了。割草机前端挂有塑料筐,割下的草全部装进里边。毕竟是二百平方米的院子,草虽不高,割起来也相当够量。太阳光火辣辣地射下来,我脱去给汗水打湿的t 恤,只穿一条短裤。简直成了一片形状齐整的烤肉。如此情形,水喝再多也没一滴小便,全都变成了汗。
割草机开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休息一会,坐在樟树荫下喝冷咖啡。糖分渗入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知了在头上叫个不停。打开收音机,转动调谐钮,寻找合适的音乐节日主持人,在奈特的《妈妈跟我说》那里停住,仰脸躺下,透过太阳镜看树枝和树枝间泻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