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86作品第二卷 阿加菲雅
一切东西都静止不动,沉进第一阵酣睡,只有一只我不熟悉的夜鸟在赤杨林里懒洋洋地拖着长音发出抑扬顿挫的长声,象是在问一句话:“你见到尼基达了?”然后又立刻回答自己说:“见到了!见到了!见到了!”
“为什么今天晚上夜莺不歌唱呢?”我问萨甫卡说。
那个人慢腾腾地转过脸来对着我。他脸庞很大,然而脸容开朗,富于表情,神色柔和,就跟女人一样。随后他抬起温和而沉思的眼睛看一下赤杨林,看一下柳丛,慢腾腾地从口袋里取出小笛子,放在嘴上,悠扬地吹出雌夜莺的叫声。立刻,仿佛回答他的悠扬的笛声似的,一只秧鸡在对岸嗞啦嗞啦地叫起来了。
“这也叫夜莺啊,……”萨甫卡笑着说。“嗞啦!嗞啦!倒好象它在拉钓钩似的。不过话说回来,它大概也认为它是在唱歌呢。”
“我倒喜欢这种鸟,……”我说。“你知道吗?候鸟南飞的时候,秧鸡不是飞,而是在陆地上跑。只有遇到河和海,它才飞过去,否则就一直在陆地上走。”
“好家伙,跟狗一样,……”萨甫卡咕哝了一句,带着敬意向正在叫唤的秧鸡那边望去。
我知道萨甫卡非常喜欢听人讲话,就把我从狩猎书上看到的有关秧鸡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他听。我不知不觉从秧鸡讲到候鸟南飞。萨甫卡专心听我讲下去,连眼睛也不眫一下,自始至终愉快地微笑。
“这种鸟觉得哪儿亲一些呢?”他问。“是我们这边呢,还是那边?”
“当然是我们这边。这种鸟本身就是在这儿出生的,又在这儿孵出小鸟,这儿就是它的故乡嘛。至于它飞到那边去,那也只是为了免得冻死罢了。”
“有意思!”萨甫卡说,伸个懒腰。“不管讲什么,都满有意思。拿鸟儿来说,或者拿人来说,……再不然,拿这块小石头来说,样样东西都有它的道理!……唉,老爷,要是我早知道您来,我就不会叫那个娘们儿今天到这儿来了。……有个娘们儿要求今天晚上到这儿来。……”“哎,你请便,我不会打搅你们!”我说。“我可以到小树里去躺着。……”“得了吧,这是什么话!她要是明天来,也死不了。……如果她能坐在这儿,听人讲话倒也罢了,可她老是要胡说八 道。有她在,就不能正正经经地谈话了。”
“你是在等达莉雅吧?”我沉默了一忽儿,问道。
“不。……今天是另一个女人要来。……铁路扳道工的老婆阿加菲雅。……”萨甫卡是用平素那种冷漠的、有点低沉的声调说这些话的,仿佛他讲的是烟草或者麦粥似的,可是我听了却吃一惊,猛然欠起身来。我认得扳道工的妻子阿加菲雅。……她是个还十分年轻的少妇,年纪不过十九岁或者二十岁,去年刚刚嫁给铁路的扳道工,一个威武的年轻小伙子。她在村里住着,她的丈夫每天晚上从铁路线回到她那儿去过夜。
“老弟,你跟那些女人来往早晚会惹出祸事来的!”我叹道。
“随她们去吧。……”
萨甫卡沉吟了一下又补充说:
“我对那些娘们儿也这么说过,她们就是不听嘛。……她们那些傻娘们儿简直满不在乎!”
紧跟着是沉默。……这当儿天色越来越黑,样样东西都失去原有的轮廓了。山丘后面的一长条晚霞已经完全消散,天上的繁星变得越来越明亮,越灿烂。……草螽忧郁、单调的鸣声,秧鸡嗞啦嗞啦的啼叫和鹌鹑咕咕的叫声都没有破坏夜晚的寂静,反而给它增添了单调。似乎那些轻柔悦耳的叫声不是来自飞禽,也不是来自昆虫,而是来自天上俯视着我们的繁星。……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萨甫卡。他慢腾腾地把眼睛从乌黑的库特卡移到我身上,说:“我看,老爷,您觉得烦闷了。那就吃晚饭吧。”
他没有等我同意,就肚皮朝下,爬进窝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