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祥之夜素描
有人给他牵来一匹马。他爬上马鞍,摇晃着头,消失在黑暗里。这时候那些狗汪汪地叫着往前冲,仿佛闻出狼的气味来了。谢敏和两个加甫利拉身旁围上许多农妇和小男孩。她们哭诉,惊叫,叹息,在胸前画十字,没完没了。一个骑马的人飞驰到院子里来。
“烧死了六个人,”他喃喃地说,上气不接下气。“半个村子烧光了!牲口烧死了不知多少。木匠斯捷潘的老婆子烧死了。”
太太的焦急达到了顶峰。活动和谈话越发闹得她心神不宁。她吩咐套好马车,自己也坐上车到火场去了。夜晚黑暗而寒冷。土地受到黎明前的薄寒而略微变硬,马蹄踩上去,声音发闷,就跟踩在地毯上一样。听差加甫利拉跟马车夫并排坐在赶车坐位上,焦急得不住扭动身子。他往四下里看,嘴里嘟嘟哝哝,不时略微欠起身子,看他那样子倒好象他能左右克烈宪斯科耶村的命运似的。……“主要的是不要给火开道,……”他嘟哝说,“样样事都得会办,可是普通的庄稼汉怎么能懂呢?”
马车走出五六俄里远,太太看见一种不同寻常的奇观,象那样的奇观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有人即使看到,一生中也只能有这样一次,而且是任何丰富的想象力也画不出来的。
村子熊熊地燃烧,象是一大堆篝火。人的视野被一片火海挡住,火光跳动,明亮刺目,农房、树木、教堂一齐淹没在火海里,犹如淹没在迷雾中一样。火光几乎跟阳光那么耀眼,夹杂着一缕缕黑烟和迷蒙的热气。金色的火舌溜来溜去,舔着黑色的房架,微微地笑,快活得眨眼,发出狼吞虎咽的爆响声。红色和金色的烟尘很快地腾上天空,好比一团浮云。仿佛要使这场大火更象幻觉似的,有些心慌意乱的鸽子在那团云雾里飞上飞下。各种声音在空中古怪地混杂在一起:爆裂声惊天动地,火苗忽拉忽拉响,仿佛有几千只鸟在拍翅膀;人声喧哗,牛羊乱叫,车轮吱吱嘎嘎响。教堂的样子吓人,它那些窗口往外冒出火焰和滚滚的浓烟。钟楼象黑色巨人似的挺立在弥漫着金色灰尘的火海里。它已经全部起火,可是那些钟仍然挂在那儿,至于它们怎么能安然不动,那就很难理解了。……道路两旁拥挤不堪,近似赶集,或者等候涨大水后的头一班渡船。这儿挤满了人、马、大车、成堆的什物、木桶。所有这些都在活动,挨挤,声音混杂。太太瞧着这场混乱,听见她丈夫尖厉的叫声:“把他送到医院去!你们给他泼水呀!”
听差加甫利拉站在一辆大车上,挥动胳膊。他被火光照亮,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身材似乎比平时高了。……“这是有人放火,没错儿!”他嚷道,身子转动不停,象是晨祷前的魔鬼。“喂,你们!不能给火开道!给火开道可不行!”
不管往哪儿看,到处都是苍白的、发呆的、木石般的脸。
狗不住地嗥,鸡阁阁地叫。……
“留神马车!”邻近的地主纷纷坐车来了,马车夫们嚷道。
不同寻常的图景啊!玛丽雅·谢尔盖耶芙娜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只有炽烈的热气才使她感到这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