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卡斯
不爱我啊,尼基达!”
“观众爱您,瓦西里·瓦西里伊奇!”
“观众走了,去睡觉了。……不,谁也不需要我,谁也不爱我。……我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
“哎呀,您何必为这些悲伤!”
“我也是人,活生生的人啊。……我原是贵族,尼基达,出身于上流人家。……当初我没有掉进这个无底洞以前,做过军人,在炮兵营里当差。那时候我是翩翩佳公子,美少年,性子烈,胆量大。……后来我成了出色的演员,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所有这些往事都到哪儿去了?那些岁月在哪儿啊?”
喜剧演员抓住提词人的手,站起来,使劲眫眼睛,仿佛刚从黑地里走进灯光辉煌的房间似的。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在油彩上留下一道道印迹。……“那是什么样的岁月呀!”他继续象梦呓般地说。“如今我瞧着这个黑洞,都想起来了,……样样都想起来了!这个黑洞吞掉我三十五年的生命,那一段生活多么好,尼基达!我现在瞧着它,看得一清二楚,就跟看你的脸似的!……我想起当初我还是个年轻的演员,刚开始演得出色的时候,有个女人看过我的表演就爱上了我。……她优雅,苗条得象一棵杨树,年轻,纯洁,聪明,而且火热,活象夏天的朝霞!我相信即使天上没有太阳,地上也仍然会明亮,因为任何夜晚都敌不过她的美丽!”
卡尔卡斯讲得热烈,头和手都发颤。……他面前站着尼基达,只穿着内衣内裤,光着脚,听他讲话。两个人被黑暗包缠着,那支无力的油烛几乎赶不散黑暗。这是奇怪而独特的一场戏,世界上没有一个剧院上演过,观众却只是那个死气沉沉的黑洞。……“她爱上我了,”卡尔卡斯喘吁吁地接着说。“是啊。我记得有一次我站在她面前,就跟现在站在你面前一样。……那一次,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漂亮过,她那对眼睛瞧着我的样子,我就是躺在坟墓里也忘不了!她的目光亲切,柔和得象是丝绒,闪着青春的光辉,深不可测!我陶醉了,满心快活,在她面前跪下,请求她给我幸福。……”喜剧演员换一口气,压低喉咙继续说:“可是她说:”您离开舞台吧!‘明白吗?她可以爱演员,可是做他的妻子却办不到!我记得我那天演了戏。……我的角色很糟,嘻皮笑脸。……我一边演戏,一边心里象是有猫在抓挠,有蛇在咬。……我没有离开舞台,没有,可是我的眼睛直到那时候才算睁开!我明白我是奴隶,是别人消闲的玩具,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圣的艺术,一切都是胡说,骗人。我了解那些观众!从那时候起我再也不相信鼓掌,花冠,欢呼!
是啊,老兄!他们对我鼓掌,花一卢布买我的照片,可是我在他们眼里却是外路人,我在他们眼里是一滩烂泥,几乎是个妓女!他们出于虚荣心才极力要跟我结交,然而他们不会自甘下流,把自己的姊妹或者女儿许给我做妻子!我不相信他们,痛恨他们,他们在我眼里是外路人!“
“您该回家去了,先生,”提词人胆怯地说。
“他们那班人我了解得很清楚!”卡尔卡斯嚷道,对着黑洞摇拳头。“从那时候起我就心里有数了。……我年纪还轻就已经识破真相,看明白了。……这一识破不要紧,我却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呀,尼基达。自从那件事以后,……自从发生过那个姑娘的事以后,我就吊儿郎当,一味鬼混,不往前看了。……我表演各种丑角,龇牙咧嘴,败坏人的思想,……我耍贫嘴,乱抓哏,丧失了人的尊严。……唉唉!这个洞活活把我吞掉了。以前我倒没感觉到,可是今天……我醒过来,回头一看,原来我已经活过五十八年!直到现在我才看出我老了!我的歌已经唱完了!”
卡尔卡斯仍旧索索地抖,呼呼地喘气。……过了一忽儿,尼基达把他搀进化装室,动手给他脱衣服,他却已经完全泄了气,四肢瘫软,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