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
人服侍她,亲自打扫自己的房间,把垃圾倒出去,亲自擦半高腰皮靴,刷衣服。哥哥瞧着她做粗活露出的冷峻神色,就不能不气忿,甚至痛恨。她总是带点庄严的神情干这种活儿,他却觉得这有点生硬,虚伪,认为这是伪善和做作。他已经知道他没有力量触动她的信念了,就索性象小学生那样挑她的毛病,讥诮她。
“你不抗恶,可是又反抗我用仆人!”他挖苦说。“如果用仆人是恶,那你为什么反抗?这是自相矛盾嘛!”
他痛苦,愤慨,甚至羞愧。每逢他妹妹当着外人的面做那些胡闹的事,他就不由得害臊。
“可怕呀,好朋友!”他私下里对我说,绝望地摇手。“原来我们的ingénue还要演一出轻松喜剧呢。她精神变态到了极点!我已经灰心了,随她要怎么想就去怎么想,可是她何苦说出来,何苦惹得我心情激动呢。她应当想一想:我听了她的话是什么滋味?她居然当着我的面,用亵渎神明的态度,拿基督的教义来肯定她的错误,我听了是什么滋味呢?我连气都透不出来了!我那小妹妹居然宣扬她的学说,极力曲解福音书来为她自己辩护,故意不提耶稣把作买卖的人赶出圣殿⑧那件事,把我气得简直浑身发烧!老兄,这就是一知半解、思想浅薄的结果!这都是不容许人全面发展的医学系造成的。”
有一回符拉季米尔·谢敏内奇下了班,回到家里,碰见妹妹在哭。她坐在长沙发上,低下头,绞着手,眼泪扑簌簌地顺着她的脸淌下来。批评家善良的心痛苦地收紧了。他的眼睛里也淌下泪水,他一心想亲近妹妹,原谅她,也请她原谅,照老样子生活下去。……他就跪下去,吻她的头、手、肩膀。……她微微一笑,笑得那么古怪,那么辛酸。可是他快活地大叫一声,从桌上拿过一本杂志来,热烈地说:“好哇!我们要照老样子生活了,薇罗琪卡⑨!求主保佑吧!我给你准备了一篇多么好的作品啊!我们与其喝讲和的香槟酒,不如一块儿把它读一读!精彩美妙的作品啊!”
“哎呀,不,不,……”薇拉·谢敏诺芙娜推开那本书,惊恐地说。“我已经读过!不用了,不用了!”
“你是什么时候读过的?”
“一年前,……两年前,……我早就读过,我知道,我知道!”
“嗯!……你害了狂热病!”哥哥冷冷地说,把杂志丢在桌子上。
“不!你才害了狂热病,不是我!是你!”
薇拉·谢敏诺芙娜又泪流满面。哥哥站在她面前,瞧着她颤抖的肩膀,沉思了。他心里想的并不是凡开始按新方式、按自己的方式思索的人都会经历到的孤独之苦,也不是人在严肃的思想转变时期难免遇到的痛苦,而是他那受到侮辱的纲领和他那受到伤害的作家的自尊心。
从此以后,他对待妹妹就冷漠,漫不经心,任意讥诮,虽然容忍她在他的寓所里住着,却象容忍一个寄食的老太婆似的。她也不再跟他争论,对他的信念、讥诮、挑剔一概用鄙夷的沉默回报,这就越发惹得他生气了。
夏季有一天早晨,薇拉·谢敏诺芙娜穿着上路的衣服,背一个小包,走到哥哥跟前,冷冷地吻他的额头。
“你上哪儿去?”符拉季米尔·谢敏内奇诧异地说。
“到某某省去做种牛痘的工作。”
哥哥送她出门,走到街上。
“瞧你这个胡闹的人,简直是想入非非,……”他嘟哝说。
“你要钱用吗?”
“不要,谢谢。再见。”
妹妹握一下哥哥的手,走了。
“你怎么不雇一辆出租马车?”符拉季米尔·谢敏内奇喊道。
女医师没有回答。哥哥在她后面瞧着她那褪色的夏季长外衣,瞧着她脚步懒散、身体摇晃的样子,勉强叹一口气,可是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