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二
二
天近中午,马车离开大道,往右拐弯,缓缓地走了几步,站住了。叶果鲁希卡听到一种柔和的、很好听的淙淙声,觉得脸上碰到一股不同的空气,象是一块凉爽的天鹅绒。前面是大自然用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拼成的小山,水从那里通过不知哪位善人安在那儿的一根用鼠芹做成的小管子流出来,成为一股细流。水落到地面上,清澈,欢畅,在太阳下面发亮,发出轻微的淙淙声,很快地流到左面什么地方去,好象自以为是一条汹涌有力的激流似的。离小山不远的地方,这条小溪变宽,成了一个小水池。炽热的阳光和干焦的土地贪馋地喝着池里的水,吸尽了它的力量。可是再过去一点,那小水池大概跟另一条这样的小溪会合了,因为离小山百步开外,沿着那条小溪,长着稠密茂盛的薹草,一片苍翠。马车驶过去的时候,从那里面飞出三只鹬来,啾啾地叫。
旅客在溪边下车休息,喂马。库兹米巧夫、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叶果鲁希卡,在马车和卸下来的马所投射的淡淡阴影里铺好一条毡子,坐下吃东西。借了热力凝固在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脑袋里的美好快活的思想,在他喝了一点水、吃了一个熟鸡蛋以后,就要求表达出来。他朝叶果鲁希卡亲热地看一眼,嘴里嚼着,开口了:“我自己也念过书,小兄弟。从很小的年纪起,上帝就赐给我思想和观念,因而我跟别人不一样,还只有你这样大的时候就已经凭了我的才智给爹娘和教师不少安慰了。我没满十五岁就会讲拉丁语,用拉丁文做诗,跟讲俄语、用俄文做诗一样好。我记得我做过主教赫利斯托佛尔的执权杖的侍从。
有一次,我现在还记得那是已故的、最最虔诚的亚历山大·巴甫洛维奇皇上的命名日,主教做完弥撒,在祭坛上脱掉法衣,亲切地看着我,问道:“ Puer bone , quam appellaris?‘①我回答:” Copi sumus.‘那是说,我们是同名的人。……然后他用拉丁语问:”你是谁的儿子?’我也用拉丁语回答说,我是列别金斯克耶村的助祭西利伊斯基的儿子。他老人家看见我对答如流,而又清楚,就为我祝福,说:“你写信告诉你父亲,说我不会忘记提拔他,也会好好照应你。‘站在祭坛上的大司祭和神甫们听见我们用拉丁语谈话,也十分惊奇,人人称赞我,都很满意。小兄弟,我还没生胡子就已经会读拉丁文、希腊文、法文的书籍,学过哲学、数学、俗世的历史和各种学科了。上帝赐给我的记性可真惊人。一篇文章我往往只念过两遍,就背得出来。我的教师和保护人都奇怪,料着我将来会成为一 个大学者,成为教会的明灯。我自己也真打算到基辅去继续求学,可是爹娘不赞成。’你想念一辈子的书,‘我爹说,’那我们要等到你什么时候呢?‘听到这些话,我就不再念书,而去找事做了。当然,我没成为学者,不过呢,我没忤逆爹娘,到他们老年给了他们安慰,给他们很体面地下了葬。听话,比持斋和祷告更要紧呢!”
“您那些学问现在恐怕已经忘光了吧!”库兹米巧夫说。
“怎么会不忘光?谢谢上帝,我已经七十多岁了!哲学和修辞学我多少还记得一点,可是外国语和数学我都忘光了。”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眯细眼睛,沉思一下,低声说:“本体是什么?本体是自在的客体,不需要别的东西来完成它。”
他摇摇头,感动地笑了。
“精神食粮!”他说。“确实,物质滋养肉体,精神食粮滋养灵魂啊!”
“学问归学问,”库兹米巧夫叹道,“不过要是我们追不上瓦尔拉莫夫,学问对于我们也就没有多大好处了。”
“人又不是针,我们总会找到他的。现在他正在这一带转来转去。”
他们先前见过的那三只鹬,这时候在薹草上面飞着,在它们啾啾的叫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