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十
食店里花掉一半薪水了。而且您这个家呀,简直吓人,吓人!全城没有一个人家再有苍蝇,可是您家里的苍蝇多得没法办,所有的盘子和碟子都成了黑的。窗台上和桌子上,您瞧吧,满是灰尘、死苍蝇、玻璃杯。……玻璃杯何必放在这儿呢?亲爱的,直到现在,您这儿的桌子还没收拾过哩。至于您的寝室,人都不好意思走进来了,到处乱丢着衬衣短裤,墙上挂着您那些各式各样的橡胶用具,盘啊碗的胡乱放着。……亲爱的!可不能让丈夫瞧出什么来,妻子在丈夫面前应当干干净净,跟天使一样!每天早晨,我天一亮就醒来,用凉水把脸洗干净,免得叫我的尼科季木·亚历山德雷奇看出我带着睡意。”
“这全是小事,”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哭着说。“要是我幸福倒也罢了,可是我这么苦恼!”
“是啊,是啊,您很苦恼!”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叹道,几乎忍不住也哭出来。“日后还有可怕的灾难等着您呢!
孤独的老年啦,疾病啦,最后还得在末日审判时听候发落。
……可怕呀,可怕!眼前,命运向您伸出了援救的手,可是您不识好歹,反倒躲开它。举行婚礼吧,赶快举行婚礼吧!“
“是的,应该这样,应该这样,”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说,“可是这不行!”
“为什么呢?”
“不行!唉,但愿您知道就好了!”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想要讲有关基利林的事,讲昨天晚上她在码头上遇见年轻漂亮的阿奇米安诺夫,她的脑子里怎样猛的产生一种疯狂可笑的主意,企图借此摆脱三百卢布的债务。她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玩,夜深回到家里,却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堕落得无法挽救而且出卖自己灵魂的人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来的。如今她很想在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面前起誓,说她一定要还清债务,然而痛哭和羞臊不容她开口说话。
“我要走掉,”她说。“让伊凡·安德烈伊奇留在这儿好了,可是我得走。”
“到哪儿去?”
“到俄罗斯去。”
“可是您在那儿怎么生活呢?要知道,您一个钱也没有。”
“我可以干翻译工作,或者……或者开办一个图书馆。
……“
“别胡思乱想了,亲爱的。有了钱才能开办图书馆。好,现在我要跟您分手了,您定下心来想一想吧,明天再欢欢喜喜地来看我。那才好!好,再见,我的小天使。让我吻您一 下。”
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吻一下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的额头,在她胸前画个十字,就不出声地走出去了。天色已经黑下来,奥尔迦在厨房里点上了灯。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仍旧在哭,她走进寝室,在床上躺下。她开始发高烧。她躺在那儿脱掉衣服,把她的连衣裙团起来,丢在脚旁,盖上被子,缩成一团。她想喝水,可是没有人来给她倒水。
“我要还清那笔债!”她自言自语,在昏迷中她觉得好象坐在一个病人身旁,而且认出这个病人就是她自己。“我要还清那笔债。以为我干这种事是图财,那是愚蠢的。……我要离开此地,在彼得堡汇钱给他。……先汇一百,……再汇一 百,……然后又一百。……”拉耶甫斯基夜深才回来。
“先汇一百,……”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对他说。“再汇一百。……”“你该吃点奎宁,”他说,然后他暗想:“明天是星期三 ,轮船要开走,我走不成了。那么只好在这儿住到星期六 .”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坐起来,在床上跪着。
“我刚才说什么话了吗?”她问道,微微笑着,灯光照得她眯细了眼睛。
“没说什么。明天早上得打发人去请大夫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