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结了婚的人(下)
对离开她至今所熟悉和信任的一切感到不安。
只有圆满而热情的性生活,才可以重新给她造成一种宁静的内在气氛。但最初她往往不但不会感到愉快,反而感到烦恼。她的反应和月经初潮时的反应十分相像:她讨厌对她女性气质的这种揭露,一想到它将重复出现便会感到恶心。随着经期的形成,少女伤心地意识到她还不是成人。随着处女贞操的丧失和结婚,她变成了一个成人,最后一步也走完了——现在又怎样呢?有一种惊人的失望感不但在依附着处女贞操的丧失,而且也在依附着婚姻本身:
一个虽然与她的未婚夫或其他男人有过“关系”,但婚姻对她仍代表完全进入成人生活的女人,往往会有这种反应。一个人在开始一项事业时总是意气风发的,但没有什么比意识到他无法控制命运更让他垂头丧气的了。对于这种决定性的、不可改变的背景来说,自由仿佛是极其不必要的。从前,当少女尚处在她的家庭的庇护下时,她尽可能地利用她所拥有的自由去反抗和期待变化,去赢得婚姻本身。现在,她结了婚,再也没有别的前途,这就是她在人世间的全部命运。她完全清楚她即将承担的任务是什么:和她母亲所承担的任务一模一样。同样的礼仪将日复一日地被重复着。她做女孩子时一无所有,但她在梦想中期待一切。她现在总算有了自己的一点点地盘,却在苦恼地想:“永远只有这么一点点!永远就是这个丈夫,这个住处。”她无所期待,也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可盼望的了。
然而,她对她承担的新责任感到畏惧。即便她的丈夫是一个成熟而又有权威的人,她同他发生性关系这一事实也会使他威信扫地:他不可能取代父亲,更不用说取代母亲了。他不可能让她不再向往她的自由。在她新家的孤独中,受一个她多少有点陌生的男人的束缚,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个妻子,并且注定要轮到她去做母亲,这令她不寒而栗。她永远离开了母亲的怀抱,失落在前途无望的世界,被弃于冷冰冰的现在,于是她开始觉得这纯粹无聊的骗局实在是乏味得很,令人麻木不仁。这一切苦恼,被异常透彻地描写在年轻的托尔斯泰伯爵夫人的日记中。她怀着少女的热情嫁给那位伟大的作家,却发现自己对他的过去,对他的兴趣一无所知。她在他的生活中并不是第一个女人,她无法看透他的心思,肉体关系令她感到厌恶,他时常发脾气,显得冷酷无情,她想去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永远离开家?她无所事事,精神空虚,一无所求,生活令她厌倦。小说家柯莱特和马塞尔·普雷沃也都描写过这种可悲的厌烦和失望。雅内之类的精神分析学家们,则谈到了有时在极端情况下所导致的神经症后果。
婚姻对男人也常常是一种危机,他在订婚期间和开始婚姻生活的最初几天,有时会发生精神紊乱,就证明了这一点。年轻男人不像他的姐妹们那样依恋家庭,他属于某个团体——
高中、大学、学徒工厂、运动队、团伙,从而使他免于孤独。他在真正开始自己的成人生活时离开了这类团体,他害怕自己变得越来越孤独,于是常用结婚来加以逃避。但是,他被把夫妻视为一个“婚姻社会”的那种普遍错觉所愚弄。除非在情欲迸发出短暂火花的那一刻,两个人无法形成一个世界,从而他们每一方都无法防御外部世界的进犯:这一点,他们在结婚的第二天就都认识到了。在这之后的不久,变得亲近温顺的妻子,并没有使她的丈夫摆脱孤立状态;她是一个负担,而不是一条出路;她没有把他从他所承担的责任的重压下解救出来,相反却加重了这些责任。性差别常意味着年龄、教育、处境方面的差别,而这些差别没有给真正的相互理解留下任何余地:这两个人很亲密,可仍很陌生。以前在他们之间就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女孩子在愚昧无知的状态下长大,她没有“过去”,而她的未婚夫却有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