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六
碘酒的气味,给我留下不愉快的印象。我觉得好象到了下层社会。我们围着桌子坐下,他给我斟上白酒,我无可奈何地微笑着,喝下去。他在我的碟子上放一小块火腿,我乖乖地吃下去。
“ Repetitio est m ater studiorum,②”索包尔说,匆匆喝下第二杯酒。“信不信由您,我看见了好人,心里一高兴,连睡意都没有了。我成了乡下人,在穷乡僻壤变野了,变俗了,可是,诸位先生,我仍旧是知识分子,我要诚恳地对你们说:没有人作伴可真难过啊!”
仆人端来凉的白乳猪加洋姜和酸奶油,随后是油腻滚烫的白菜汤,外加猪肉和荞麦粥,粥里腾起一股热气。医师仍旧说个不停,我马上就确信,他是个性格软弱、外表不整、遭际不幸的人了。他喝下三杯酒便醉了,不自然地活泼起来,吃很多东西,嗽喉咙,吧嗒着嘴唇,用意大利话称呼我“大人”。他天真地瞧着我,好象相信我很高兴看见他,听他讲话似的。他告诉我说,他早已跟他的妻子离婚,把四分之三的薪水拨给她用。她住在城里,带着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过活,他喜欢这些孩子。此外,他说他爱上一个寡妇,是个女地主,受过教育,可是他很少到她那儿去,因为他为工作一天忙到晚,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
“成天价不是守在医院里就是在赶路,”他说,“我可以向您起誓,大人,这是实情:不要说没有工夫去看我所爱的女人,就连读书也没有时间。十年以来我什么书也没读过!十 年啊,大人!讲到我的经济方面,那么请您问一声伊凡·伊凡内奇就知道了:有的时候连买烟草的钱都没有。”
“不过您在精神方面是愉快的,”我说。
“什么?”他问,眯起一只眼睛。“不,我们还是喝酒的好。”
我一面听医师讲话,一面按照我由来已久的习惯,用通常的尺度衡量他,看他是唯利是图者还是理想主义者,爱不爱卢布,是否有合群的天性等,可是没有一种尺度用得上,就连近似的也没有。说来奇怪,如果我光是听他说话,看着他,我倒十分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我一旦用我的尺度衡量他,那么尽管他为人坦率而朴实,却变成一个异常复杂、分辨不清、不可理解的人了。我问我自己:这个人会挪用别人的钱,辜负别人的信任,喜欢白白得来的面包吗?这个以前显得严肃重大的问题,现在却显得幼稚,肤浅,不该提了。
仆人送来馅饼,然后,我记得,他们每上一道菜就要停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就利用这些空当喝果子露酒。他们前后送上来的菜有酱汁鸽子、杂碎、烤乳猪、鸭子、山鹑、花椰菜、甜馅饺子、乳渣加牛奶、果子羹,最后一道是果酱煎饼。起初,特别是白菜汤和粥,我吃得津津有味,到后来,却在随口吃东西,吞下去,苦笑,辨不出滋味了。由于那盘热汤和房间里的闷热,我脸上烧得厉害。伊凡·伊凡内奇和索包尔也脸红了。
“为您太太的健康干杯,”索包尔说。“她喜欢我。请您对她说:御医问候她。”
“说实在的,她真幸运!”伊凡·伊凡内奇说,叹口气。
“她没有奔走,没有操心,没有忙乱,可是结果,她现在成了全县头一号人物了。几乎全部工作都掌握在她的手里,所有的人都聚在她的四周,有大夫,有地方自治局那些长官,有太太们。对那些真正的人来说,这种事就象是自动发生的。是啊。……苹果树用不着操心就长出了苹果,那是自动长出来的。”
“冷漠的人才不操心,”我说。
“啊?是啊,是啊,……”伊凡·伊凡内奇没有听清,喃喃地说。“这是实在的。……用不到操心。……对,对。……说的就是。……只要在上帝面前,在人面前保持公道,别的都不用管。”
“大人,”索包尔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