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滚下来的石头都会赶快跑开,爸爸却要过一会儿才反应得过来。他好像遭受了无可避免的挤压,从此神经知觉失灵,无法精确地感受一切。
巴克利敲敲书房半开的门。
“进来。”爸爸说。
“别担心,他们会平安回来的。”十二岁的小弟已经相当老成,而且善解人意。虽然买菜煮饭的不是他,但家里却由他一手打点。
“儿子啊,你穿西装看起来真不错。”爸爸说。
“谢谢,”小弟听了很高兴。他想让爸爸以他为荣,今天早上他花了不少时间琢磨衣着,甚至请外婆帮他修剪垂到眼际的刘海儿。小弟正值尴尬的青春期,他不再是个小男孩,却也不算大人。他大部分时间穿着宽大的t恤和松松垮垮的牛仔裤,但今天他觉得应该穿上西装。“霍尔和外婆在楼下等我们。”他说。
“我过一会儿就下去。”
巴克利把门关严,将门锁紧紧带上。
我的衣柜里依然留着那个标着“暂时保留”的盒子。那年秋天,爸爸把盒子里最后一卷底片送出去冲洗。每当晚饭前好不容易有些时间独处时,或是从电视上看到,从报纸上读到什么让他伤心的消息时,他就打开抽屉,小心翼翼地拿出这些照片。
以前我拍这些所谓的“艺术照”时,爸爸总是一再告诫我不要浪费底片,但我的这种浪费却拍出了他最好的一面。他看着其中一张照片,我的角度取得非常好,他的脸清楚地呈现在三尺见方的照片上,绽放出钻石般的光芒。
爸爸曾教我如何取景和构图,我拍这些“艺术照”时,八成听了他的话。他把底片送出去洗,却不知道底片的顺序或是我究竟拍了些什么,洗出来的照片中有一大堆“假日”的独照,我还拍了许多草地和自己的脚,有一张照片上那一团模糊的灰影其实是小鸟,我还试着拍摄柳树树梢的落日,结果只呈现出一些黑点。有段时间我决定只拍妈妈,有一天爸爸从照相馆取回那卷底片,他坐在车里看着手里的一摞照片,几乎认不出照片中的女人是谁。
那之后,他一再把这些照片拿出来看,次数多到自己都记不清了。每回他注视着照片中女子的面容,便会感觉到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萌生、滋长。隔了好久之后,他才发现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直到最近,他内心的伤痛触动了他,迫使他允许自己坦然面对心中的情愫,他发现自己重新爱上了这个女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两个结了婚,天天朝夕相处的夫妻,居然忘记对方长得什么模样。如果一定要他解释的话,他只能说他们忘了彼此的模样。底片中的最后两张照片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我记得那时爸爸刚下班回家,“假日”听到车子开进车库的声音开始大叫,我则忙着叫妈妈看镜头。
“他马上进来,”我说,“站直一点。”妈妈照着做了,这就是我喜欢摄影的原因之一,一拿起相机,我就可以指挥被拍照的人,即使连爸妈也得听我的话。
我从眼角瞄到爸爸从侧门走过院子,他手里拿着轻便的公文包,我和琳茜很久以前曾经好奇地检查公文包里有些什么,看了半天却没发现任何我们感兴趣的东西。爸爸放下公文包,我趁机拍下妈妈最后一张独照。妈妈显得若有所思,似乎努力想摆出没事的样子,我按下快门,照片中的她几乎已经像平常一样。在最后一张照片里,我抓拍的是爸爸靠过来亲吻妈妈的脸颊。妈妈的眼神中依然带着一丝失落。
“是我让你变成这样吗?”爸爸把妈妈的照片排成一列,对着照片喃喃自语,“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闪电停了。”我妹妹说,此时汗水已经取代了雨水,濡湿了她的肌肤。
“我爱你。”塞谬尔说。
“我知道。”
“不,我的意思是我爱你,我要娶你,我要和你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