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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娘娘
地伫立着,好像置身在梦境之中。猛一回身,方才发现有个脸色阴沉的女人,正跨坐在鱼桶前,默默地将鱼剖膛,挖出红色的内脏往身后随手一扔,扔进湖里,动作麻利而不间断。

    刮起的鱼鳞,随风扬起,在半空中飞飞扬扬的,颇像碎玻璃片。接着,她又宰了两只鸡,一只甲鱼,一大堆河鳗,然后,她便悄然无声地提着这一大堆东西进厨房,再也不出来了。

    我这才发现,天色晚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糟了,一身血迹斑斑,还沾满鱼鳞片及鸡毛。这时,我听到有人过来了,惊慌之中,我生出个古怪的念头:我飞快地将手伸进一碗甲鱼血里蘸了蘸,把它们涂满我的袖口,袄裤和前襟,我以为,这样一来,我可掩盖掉那些血迹,人家会以为我的衣服生来是红色的。

    我听到的正是阿妈的脚步声。看见浑身血迹的我,她惊叫了一声。待察看下来我没有缺胳膊少腿,连手指也没缺一根时,她便开始对我大声吼叫,声音里惧怕多于恼怒。“你还指望你妈会来帮你洗手?”她恼恨地说,“她会把我们赶到昆明去的。”那番话倒真把我吓懵了。我印象中,昆明是那样遥远,那边是猴子的世界。

    阿妈把我一个人扔在船尾,让我光穿着内衣和老虎鞋呆在那里哭。

    我盼着妈妈来,我想就算她看见我弄成这模样,至多只是轻柔地责怪我几句。

    可她没来。我听到一阵脚步声,但那只是老二和老三。她们瞪大双眼看着我那副狼狈样,然后笑着走了。

    湖水镀上一层金黄色,渐渐又泛起绿红,紫红,最后,是沉沉的黑色。天黑了,整个湖面上,亮起一片红灯笼,不时传来人们的嬉笑声,它们或是来自花厅,或是来自邻船。只听得厨房的门乒乒乓乓的,开启得很频繁,空气中弥散着菜肴的香味。

    我觉得饿了。

    虽然入夜了,但四周还是一片光亮。我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我的腿,我的手,我的头……我明白了,为什么四周这么亮,水中我看到一个满月,一个温暖明亮的大月亮。我俯身向着她,希望向她倾诉一番。其他人一定也见到这个月亮娘娘了,只听四下爆竹声起,我连“扑通”一声都没听见,就发现自己跌入水中。

    水凉沁沁的,很舒服。所以一开始,我一点不惊慌。这有点像坠入软绵绵的梦境那种感觉,飘飘欲仙,我希望阿妈把我拉上去。但我马上觉得透不过气。我绝望了,在水中乱划乱蹬着,湍急的水灌进我鼻子和喉咙,我觉得窒息了。“阿妈!”我想哭,她不该抛下我不管呀!一个黑影在我身边擦过,那是五毒之———水蛇!

    它紧紧地缠住我,把我像海绵一样挤缠着,然后将我往半空中一甩——我一头栽入一张渔网里。我大口大口地呕吐着,并且哭喊着。

    四个人影凑向我:“太小了,把她扔回去吧。这能卖钱吗?”他们说笑着。我不再害怕了,我停止了哭叫,我知道这些人是谁。当阿妈领着我走过街市时,常见到这样的人,这时阿妈会用手遮掩住我的眼睛和耳朵。

    “行了,”一个女人责骂着他们,“你们把她吓坏了,她会以为我们是坏人的。”说着,她挺和气地转向我:“你家在哪,小妹妹?”

    那几个男人俯身看看我,哄笑着:“呵,是个小姑娘,不是鱼,不是鱼。”

    我又害怕了,四处是一片触鼻的鱼腥味。

    “别睬他们,”那女人说,“你是从哪条船过来的?”

    我茫然了。湖面上到处可见一片片的船帆:脚踏船、帆船,也有像我们家租的那种船舫。

    “那艘!”我指了指一艘张灯结彩、笑语纷纷的船舫。“就是那艘,那艘!”我又开始哭了,惊恐过去后我睁大双眼逼视着缓缓驶近的船舫,恨不得立时回到亲人身边。船上飘来阵阵诱人的酒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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