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个奇怪的月亮!他转身往小巷走去,闻到夜的气息、牛粪和嫩叶的气味。在麦秆场上,他看得见牛群的黑影,隐现着白糊糊的镰刀形的牛角,像许许多多竖着落下的残月。他偷偷地打开农庄大门的锁。房屋里一片黑暗。他放轻脚步,走进门廊,隐在一棵水松后面,抬头看梅根的窗。窗开着。她是睡着了,还是也许躺在床上醒着,因他不在而不安——和不乐呢?当他站在那里向上窥望的时候,一只猫头鹰呼呼叫着,叫声似乎充满了整个夜空,因为四周是这样寂静,只有果园下边的小河永不停歇地发出淙淙的水声。白天的布谷鸟,现在的猫头鹰——它们多么神奇地道出了他内心骚动着的出神入迷之感!蓦地他看见她倚在窗口,向外张望。他稍稍离开水松,低声叫道:“梅根!”她退回去,不见了,又重新出现,把身子探出窗外,俯得很低。他在草地上悄悄地往前走,不防脚胫骨撞在那张绿漆椅子上,拍的一声,吓得他屏住了呼吸。她伸下来的那条胳臂和她的脸看去白糊糊的,一动不动;他挪一挪椅子,轻轻地站了上去。他举起胳臂,刚刚够到高度。她手里拿着正门的大钥匙,他握住了这只拿着冷钥匙的火热的手。他刚刚能够看见她的脸,她那嘴唇中间的白闪闪的牙齿,她那蓬乱的头发。她还穿着衣服——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坐着不睡等他哩!“美丽的梅根!”她的灼热而粗糙的手指依恋着他的手指;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迷惘的神情。能接触到这张脸多好——光是用手摸到也好!猫头鹰叫着,一阵蔷薇花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里来;接着,一只农家的狗吠叫起来;她松开手,身子缩了回去。
“晚安,梅根!”
“晚安,先生!”她去了!他叹口气,颓然跨到地上,坐在椅子里,脱下靴子。除了偷偷地进去睡觉,没有别的办法;可是他还呆呆地坐了很久,让两只脚在寒露里冻着,回味着她那张迷惘的、似笑非笑的脸,和她那火热的手指怎样依依不舍地握着他的手,把冰凉的钥匙塞在他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