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上的刻痕
噢,心的记忆啊,你比理性的悲哀的记忆还要强烈。
——巴狄士柯夫
读者们常常问从事写作的人,他们是怎样为自己的作品收集材料的,要用多长时间。假如回答他们说,他根本不特意收集材料,而且从来不做这种事情,问的人总是感到奇怪。
上面所说的情形,当然不包括一个作家为了写某一本书而研究必需的科学材料和提供认识的材料在内。我们这里谈的只是对现实生活的观察。
生活素材,即陀思妥耶夫斯基称之为“日常生活的详情细节”的一切,是不能研究的。作家只是生活着,假如可以这样说的话,只是在这种材料中生活着,痛苦着,思索着,快乐着,参与大大小小的事件,自然,生活的每一天都在他们的记忆里,心上留下自己的标志和痕迹。
读者(顺便说句,某些青年作家也包括在内)必须打消把作家看作是手里永远拿着笔记本到处跑来跑去的人,看作是职业的“记录人”和生活的侦探的这种观念。
谁若是强迫自己积累观察材料,醉心于记录(“就怕忘记了什么”),当然可以乱七八糟地搜集剑一大堆观察材料,但这些材料是死的。换句话说,假如把这些观察从笔记本里搬到生动的散文的内容里去,那么,这些观察差不多总要失掉原来的表现力,看上去总觉着不是地方。
永远不要有这种念头,以为这丛山梨树或这个白发苍苍的乐队的鼓手,以后写短篇小说的时候或许会有用,因此必须特意地甚至有几分矫揉造作地去观察他们。所谓“依工作职责”,纯粹出于业务驱使的观察。
无论什么时候,即使是最成功的观察,也不该硬塞到作品里去。必要时,它们自己会直接地、从容地到作品中去,占据一个适当的地位。有时,正当作品需要的时候,某一个早已忘得干干净净的事件,或者某一件琐事,会突然生动地浮现在脑际,这种情形常常使作家感到惊奇。
作家工作的基本条件之一就是要有好的记忆力。
我叙述一下我写电报这篇短篇小说的经过,或者可以使这些思想更加明确一些。
在一个深秋时节,我移居到梁赞附近的乡下去,住在曾闻名一时的雕刻师波查洛斯钦的庄园里。在那里一个衰弱的、可亲的老妇人——波查洛斯钦的女儿——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孤独地度着她的风烛残年。她的唯一的女儿娜斯嘉住在列宁格勒,完全忘记了母亲——只是隔两个月给卡捷林娜·依凡诺夫娜寄一次钱来。
这是一幢空落落的大房子,四面的板壁都发黑了,我借用了一个房间,老妇人住在另外一边。到她那里去,必须经过空寂的门厅和几间窒屋子,这些屋子里地板都嘎吱嘎吱地响,且蒙满了灰尘。
家里除了我和老妇人别无一人。这幢房子是有纪念性的。
天井里有一些倾圮的附属建筑物,天井后面,有一个和房子一样无人照管的、阴湿的、萧瑟的大花园,在秋风中飒飒地响着。
我是来工作的,开头几天我坐在自己房里,从早晨一直写到天黑。天黑得很早。五点钟就得点上煤油灯,郁金香形状的灯罩是毛玻璃做的。
但后来我把工作移到晚上来做。因为当我能够在这短短的白昼徜徉在已有冬意的森林和草原的时候,坐在屋子里是可惜的。
我久久地徘徊徜徉,看见了许多秋天的景象。早晨在水洼中一层玻璃般的薄冰下面,能够看见气泡。有的时候,在这种气泡里,好象在水晶球里似的,有一片白杨或白桦的紫红色或柠檬色的叶子。我总喜欢打碎冰,把这种结冰的叶子带回家去。不久在我的窗台上堆积了一堆这种叶子。它们暖和过来便发散出酒精的气味。
最好是在森林里。在草原上有风,而在森林里,却笼罩着一片阴郁的静寂,只有轻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