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金刚石般的语言
假如作家写作的时候,看不见在语言的后面他所写的东西,那么不管作家选了怎样恰当的词儿,读者什么也看不见。
但假如作家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所写的东西,那么最平常,有时甚至是陈腐的词儿,都能获得新颖的意义,而显著地影响着读者,引起作家想要传达给他的思想、感情和情绪。
显然这里也包含着所谓弦外之音的秘密。
我们再回来谈雨吧。
有许多征兆和雨连在一起。太阳躲在乌云里,炊烟低压在地面上,燕子低飞着,公鸡不按时地在院子里啼着,白云象长缕的薄雾布在天空中——这都是雨的征兆。在下雨之前,虽然乌云还没有布满天空,但可以闻到水气的轻柔的嘘声。一定是从已经下雨的地方传来的。
于是,最初的雨点开始滴落了。“滴落”这个俗词,淋漓尽致地传达了开始下雨时的情景,稀稀落落的雨点儿,在尘封的道路和屋顶上留下了小黑点。
然后,雨“下大了”。于是出现一种刚被雨点打湿的泥土的奇妙而凉爽的气味。这种气味保持不久。代之而来的是湿草,特则是薄麻的气味。
耐人寻味的是,不管要下什么雨,刚一开始,总是把它叫得非常可爱——叫小雨儿、要下小雨了、小雨儿下得紧了、小雨儿打湿青草。
我们分析一下几种类型的雨,来说明当对它有直接印象的时候,这个词儿会多么栩栩如生,又如何帮助一个作家正确地使用它。
譬如说“疾雨”和“梅雨”有什么区别呢?
“疾”一词是“迅速的”、“急骤的”之意。疾雨垂直而有力地倾注下来。它临近的时候,总带着一种由远而近的喧嚣声。
疾雨下在河上更是壮观。每一个雨点都在水面上打出一个圆圆的深窝,好象一个水作的小杯,遽然升起来,重新又落下去,消失前的刹那,还能在杯底上看见雨珠。雨点闪着光,好象珍珠。
同时在整条河上都有玻璃相击的声音。根据这个声音的高低可以猜出雨的大小。
而蒙蒙的梅雨,从低沉的乌云里懒洋洋地撒落下来,这种雨水所积成的水洼总是温暖的。它的声音不大,簌簌地发出一些令人欲睡的低语,仅仅能听见它在树丛中忙碌,好象用它柔软的爪子一会儿摸摸这片叶子,一会儿摸摸那片叶子。
林中的腐植土和藓苔,把这种雨不慌不忙地完全吸收进去。所以在雨后蘑菇便茂盛地长出来——粘的黄牛肝、黄狐狸、白蘑菇、红蘑菇、栗茸和无数的毒蕈。
在下梅雨的时候,空气中有点烟味,狡猾而谨慎的石斑鱼也极容易上鈎。
关于顶着太阳下的晴天雨,民间说:“公主哭了”。雨点映着阳光很象大颗泪珠。但谁能流下这样晶莹的痛苦或欢乐的泪珠,不是童话中的美丽的公主是谁呢!
可以久久地观察下雨时光线的变幻和各种声音——从木板房盖上均匀的浙沥声和排水管里的稀稀落落的声音到所谓大雨如注时的一片紧张的声音。
这只不过是关于雨可以说的极少的一部分。但这已经足够惹得一位作家板起一副酸涩的面孔,冲着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了:“我宁愿描写生气勃勃的大街、房屋,也不愿去描写您那讨厌的僵死的自然。雨除了愁闷和不适意而外,还用说,什么好处也没有。您简直是在想入非非!”
俄语中有多少描写所谓天空现象的绝妙的词儿呀!
夏天的雷雨下在大地上,然后“消失”在地平线下。民间喜欢说乌云不是过去了,而是“落下去了”。
闪电忽而一下打到地里去,忽而在乌黑的云端迸出火光,好象连根拔起来的多枝的金树。
彩虹在烟气弥漫的、潮湿的远方发出灿烂的光芒。雷声隆隆,向远处滚去,震撼着大地。
不久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