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 第一部 阅读带给他的,是忘却生活
阅读带给他的,是忘却生活(1)
“他去哪里呀?”
“我怎么知道?……他跟家里人在一起,就像个外人一样……”
一家人相聚在客厅里。客厅像是过道,有四扇总是敞开着的门,从那里可以观察屋里人的一举一动。女人们屏住呼吸,谛听让-卢克的脚步声,但他已经走远了。
洛朗 · 达格尔纳柔声地说:
“他是自由的……”
他的反应正如他妻子所预料到的那样:他可能很想叫住儿子,脸上带着他那常常是抑制不住的、像是自嘲而腼腆的微笑说:“过来……你总不着家……”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变成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叹息。他默默不语地让儿子走了,然后重新捧起他的那本书。现在,他似乎很幸福。他属于那样的男人,在沉思默想和精神思辨中才会觉得自在安然。阅读带给他的,如同酒精带给别人的一样:忘却生活。
达格尔纳家的小楼建在维希纳的北面。那是一个礼拜天的晚上,汽车在国道上奔驰。离花园不远处,有一个交叉路口,小汽车从花园的栅栏前面经过而刹车的时候,往往会发出难以忍受的嘎吱声,就像焦急的喊叫。但是,到了这个时辰,汽车越来越少。然后,这栋小屋会在沉寂中安息,直到第二天。此刻,雨下个不停,大颗大颗的雨珠急不可耐、一刻不停地敲打着屋顶。
洛朗 · 达格尔纳把书高高地举起来,以便更好地截获一盏有三个灯嘴的分枝吊灯照射出的微弱灯光。客厅里很冷,很不舒服,堆满了从花园里搬进来的家具。一到秋天,这些家具都会从花园里搬进来。靠墙放着不知用了多少个年头的破破烂烂的藤椅,和一串早已退色、拱架锈迹斑斑的槌球。屋子被一个没有鲜花也不漂亮的花园包围着;古老的黑杉挺拔而壮硕,树枝已经撑到窗户上,台阶上亮着的一盏灯朦朦胧胧地映照着这些杉树,还有草坪中间的那个石膏坛子,坛子边檐盛满了雨水和腐烂的树叶。
这栋黄砖楼房看上去就像战前的建筑一样,阴沉、结实、丑陋、朴素、耐用,是洛朗 · 达格尔纳第一次结婚时建起来的。但他的前妻路易丝早早就死了,而且就是在这所房子里死去的,现在他和另一个女人生活在这里……许多年来,由于他身患疾病,建筑师的收益已经少得可怜的时候,一家人就住到了这里,无论是寒冬还是酷暑都没有离开过。在11月的夜晚,正如那天晚上一样,巴黎显得出奇地遥远……这是因为达格尔纳家没有汽车。
玛蒂尔德 · 达格尔纳低着头在那里缝补衣物,她那中间分开、紧贴于两鬓的长发布满了银丝,以前它们可都是乌黑发亮的。时不时地,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叹口气,皱着眉头,定神地看着前面,两片紧闭的薄嘴唇嚅动着,低声挤出一些数字:
“十二法郎七十五生丁……十二和八……果然不出我所料……二十多法郎……”
她长着一个又瘦又直的大鼻子,一双深陷在眼眶里的忧郁的眼睛。她那天生干燥的皮肤从来都没接触过脂粉,就像因缺少食物而营养不良一样。她的容貌并不缺少姿色,但却过早地憔悴了。从身材来看,这是一个高挑靓丽的女人,身段无可挑剔,她那凋谢的面容和完美的身段形成非常奇怪的对比。
结婚的那一天,她给过她的继子让-卢克一份礼物,让-卢克当时才八岁。让-卢克被父亲推过去亲吻她向她表示感谢,亲完后没多久,不知道是出于好玩还是害羞,他再一次把嘴巴伸过去,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你已经亲过我了,让-卢克……”
她刚说完这句话便抬眼瞅见让-卢克的眼神,心里想:
“我在说什么呀?……我疯了吗?……”但是,这些刻薄的话和责备是在一股无名力量的推动下脱口而出的,而她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