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帜裹着的,还有那高举的刺刀和墓地的军号声;但对一个五岁的小孩来说,记得最清楚的还是父亲的哭泣声。克莱姆是他惟一的胞亲。至于他是如何搞到这个花瓶的,在这位年轻的中尉的最后几封家书里边曾作过交代。他当时在法国分区执行通讯任务;有一次,敌军要轰炸凡尔登西边的一座小镇,他在最后一刻成功组织大家撤离,大概救出了五十名妇孺老幼。后来,镇长和其他几位官员带克莱姆叔叔回到镇里一座半毁了的博物馆。他们从一个破碎的玻璃柜里取出这个花瓶,并把它送给了他,以表谢意。虽然在臂弯里夹个麦森瓷器① 打仗是非常不方便,但当时他并没有拒绝。一个月后,花瓶留在一户农家保管,后来塔利斯中尉再蹚过大水取了回来,又循原路赶回,在午夜时分同队伍会合。战争快结束时,他被派去巡逻,花瓶就托付给了一位朋友保管。几经周折后,它回到了团司令部,并在克莱姆叔叔葬礼后的几个月后送到了塔利斯家。
精心去安插这些野花其实没有任何必要。它们混在一起,自成一种和谐,特意均分开鸢尾花和夹竹柳兰反而会破坏这种效果,这是千真万确的。但她还是花了几分钟时间摆弄了一下,好有些自然的杂乱感。这边虽摆弄着花,心里却总想去找罗比。这样她就不用麻烦着上楼了。她觉得有些燥热和不舒服,就对着壁炉上方那枚镀金的大镜子整了整仪表。可是,如果罗比现在转身——他正背朝房子吸烟——就能清楚地看见房间里的情形。终于整理完了,她又退回了原处。现在如果她兄弟的朋友保罗·马歇尔看到,应该会以为这些花就是采来后照原样给胡乱塞到花瓶里的了。她明白,灌水前先插好花是没用的——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她就是喜欢把花弄来弄去的,并不是每样事情都要做得既正确又合逻辑,特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母亲喜欢客厅里面有花,而塞西莉娅也乐得照办。灌水的地方在厨房。可贝蒂正要准备今天的晚饭,而且情绪十分吓人。不单是杰克逊或皮埃罗这样的小孩要害怕,就算从村里临时请来的帮工也要怕她三分。现在即便在客厅里,也不时能听到压低的怒骂声和煎锅砸在铁架上的哐铛声传来。如果塞西莉娅现在去厨房的话,就要在母亲语焉不详的指示和贝蒂倔强的脾气间调停。显然,应该聪明点儿,到外面的喷泉里灌水。
她十多岁的时候,父亲的一位曾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工作的朋友来鉴定过这个花瓶,证实这千真万确是件正品,是件真正的麦森瓷器,出自大画家霍罗特之手,作于1726年,也很有可能曾是国王奥古斯特的财物。尽管比起塞西莉娅祖父捡破烂似的那些收集,这要值钱得多,但杰克 · 塔利斯希望能让它派上用场,作为对兄弟的纪念。它不应该被囚在什么玻璃柜里边,理由是,如果这花瓶能幸免于战火,它也一定能在塔利斯家世代长存。他的妻子也不反对。其实,不管价值几何,也先不理会这段渊源,艾米莉 · 塔利斯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花瓶。上面所画的中国人物一个个小小的,正儿八经地聚在花园的圆桌前,还装点着绚丽的植物和假禽鸟,让画面显得繁复压抑。整个中国味的艺术风格让她觉得索然。塞西莉娅倒没什么看法,只是有时纳闷这东西在苏士比②能拍到多少价。花瓶受敬重,并非因为霍罗特对五彩珐琅的纯熟技艺,也不是因为蓝色与金色相间的线条和叶子,而是因为克莱姆叔叔,为了他救下的人命,为了他在午夜蹚过大河,为了他在停战前一周的牺牲。花,特别是野花,似乎是恰当的祭奠。
塞西莉娅双手捧紧凉凉的花瓶,又伸出一只脚去钩开落地长窗。一到了亮处,石头久晒发出的气息就像朋友般拥抱过来。两只燕子正好从喷泉上飞过,啾啭的歌声从高大的黎巴嫩香柏中穿透那茂密的树荫破空而来,穿过阳台时,花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挑动着她的脸庞。她小心翼翼地走下三步摇摇欲坠的台阶,到了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