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来到二楼维纳斯姑姑的房间,把它放在四柱床边的五斗橱上。这样就完成了她母亲八小时之前所布置的小差事。
但是,她并没有急着离开,因为这个房间温馨而又整齐地摆放着很多私人物品——事实上,除了布里奥妮的那一房间之外,这是惟一一间干净的卧室。此时太阳已经爬到房子的另一头,所以这里很凉快。每个抽屉都是空空的,家具的表面甚至没有留下一个指印。床罩下的席子一定是那种近乎古板的单调色。她有一种冲动,真想把手伸进被子去摸一下。但她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走进了马歇尔先生的房间。在四根帏柱的床脚下,那张齐本达尔式沙发整理得很平整,让人不忍心坐上去。夹杂着蜡香味的空气很流畅,在柔和亲切的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光的家具表面像是河面泛起了涟漪,又像是在呼吸。她人动景移,看到了古老的嫁妆盒上的玩具小人儿转动着跳起舞来。特纳夫人那天早上一定来过这儿。塞西莉娅觉得没必要联想到罗比。此刻这房间未来的主人在离这儿才几百码的地方,所以她来这儿显然是一种侵入。
从她来的地方望过窗户,她可以看到布里奥妮已穿过桥走到小岛,此时正沿着青草覆盖的岸边漫步,渐渐消失在围绕岛上寺庙的树丛中。更远处,塞西莉娅可以认出坐在哈德曼后面长凳上的那两个戴帽子的身影。但接着她看到了她以前未看到过的第三个身影正沿着车道大步走向马车。那一定是罗比 · 特纳回家来了。他停住脚步,随着来访者的逼近,他的身影似乎也融入了其中。她能想象出那一副画面:他们会拿出男子汉气概,捶胸击肩,会嬉戏闹腾。想到她哥哥不知道罗比做了令人羞耻的事,她十分恼火,嘴里发出愤怒的声音,离开窗户,走向自己的房间去找香烟。
她知道还剩有一包烟。她性急地在一堆乱糟糟的东西中搜寻着,几分钟后终于在浴室地板上的蓝绸睡衣口袋中找到了。她边走下楼边点燃烟。她知道如果父亲在家的话,她可不敢抽烟。她父亲对妇女该在何时何地抽烟有明确的主张:不能在街上抽,不能在任何其他公共场所抽,不能在走进房间时抽,不能在起立时抽,而只有在别人敬烟时才能抽。他自信地把这些想法当作自然法则。虽然她在格顿学院①与世故练达之人一起生活了三年,但她还是没有勇气去顶撞她父亲。平日里,她会和朋友戏谑冷嘲,但在她父亲面前,就不敢如此放肆了。当她试图作最温顺的反驳时,她会感到其实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微弱了。事实上,不论因为什么事情,甚至为了一些家庭琐事和她父亲闹矛盾都会令她很不安。无论什么文学名著都不能改变她的这种敏感性,无论什么实用批评课程都不能使她在父亲面前不俯首帖耳。当她父亲在白厅政府内阁忙碌时,她在楼梯上抽根烟,这是她受到的教育所能容忍的惟一的反叛行为,而这也费了她一番努力。
当她走到占了走廊一大半的最上一级楼梯时,利昂正在把保罗 · 马歇尔从大开着的前门引了进来。丹尼 · 哈德曼拿着他们的行李跟在他们后面。老哈德曼在门外看得到的地方默默地凝视着手里的那张五英镑钞票。午后的光线透过扇形窗户,从碎石路上折射过来,给前厅染上了一层橘黄色,宛若一幅深褐色的画卷。来人已摘下帽子,站在那儿,微笑着等候她。正如她平常第一次碰到某位男士一样,塞西莉娅心中暗想,这位男士是不是她以后结婚的对象,这一刻是不是她终生难以忘怀的时刻——无论是怀着感激之情,抑或带着深深的憾意。
“塞西莉娅妹妹!”利昂喊道。他们拥抱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锁骨隔着他的夹克衫顶住了一支粗大的水笔,她嗅到了他衣服褶层里透出来的烟味。顷刻间,她不禁怀旧起来,想起了在男子学院的下午茶聚会,在这样的场合大家一般都彬彬有礼,互相慰藉,但也心情畅快,特别是在冬天。
保罗 · 马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