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阁楼中的小搁架上。当然,有一点是明确的:阅读文学书籍能使他成为一名更好的医生。通过深入阅读,他能够提高感受力,能够了解人类的苦难,能够洞察为何自我毁灭的蠢行或纯粹的厄运导致人们生病!生生死死,生死间人类是多么的虚懦!人生的沉浮——这是为医之本,也是为文之道。他想到了十九世纪小说。宽大的胸怀和广博的视野,不事声张的热心肠和冷静的判断力;他这样的医生会看清命运怪异离奇的把戏,会意识到对不可避免之事的徒劳而滑稽的否认;他会触摸病人衰弱的脉搏,听到他们临终前的喘息,感觉发烧的手开始变凉,并且以文学和宗教的说教方式反思人类的弱小和高贵……
伴着他思绪的欢跃节奏,他在宁静的仲夏夜里加快了步伐。他前面大约一百码远的地方就是那座桥。他以为一个白影站在那桥上,与漆黑的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最初,这个白影看上去像是桥的灰白色石头栏杆的一部分。他直直地盯着看,才认出了它的轮廓,相隔几步远时才看清这是个模糊的人影。在这个距离上,他看不出那人是面对他还是背对他。那人一动不动,他猜想那人正在看着他。一两秒钟时间里,他突发奇想,认为那是个鬼,可是他并不迷信,他甚至不相信凌驾于村庄里的诺曼教堂之上的至高无上的慈善神灵。现在他终于认出那人是个孩子。她必定是布里奥妮,白天早些时候他就看见她一袭素装。现在他能清楚地看见她了。他向她挥了挥手,喊了她的名字,然后说:“是我,罗比。”但她还是一动不动。
他朝她走过去时突然想到,也许在他进屋以前由她先把信送进去会更好。否则他就得在众人面前把信交给塞西莉娅,这会被她的母亲看见。自从他毕业以来,她母亲就一直对他很冷淡。要不然他也许根本就无法把信交给塞西莉娅了,因为她会极力避着他。如果由布里奥妮把信交给她,她就会有时间看信,并且私下里细细思量。早几分钟把信交给她也许就会使她的心软下来。
“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他边走近她边说。
她点了点头,等他的下文。
“你能先跑去把这个便条交给西吗?”
他说着就把信封放到她的手里。她一言不发地接过信封。
“我过几分钟后再进屋,”他说道,但她已经转过身跑过桥去了。他背靠着桥的扶手,掏出一支香烟,看着她蹦跳着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暮色里。这个年龄的姑娘还不成熟,他满意地想着。十二岁,或许是十三岁?有一两秒钟他看不见她的身影,然后瞥见她穿过小岛,在颜色更深的树林的映照下显得分外醒目。然后她又消失在他的视野外了。正当她再一次在第二座桥的那一头出现,并且从车道上下去,抄小路穿过草地时,罗比突然站直了身子。一阵恐惧猛地袭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无言地一喊。他沿着车道慌乱地跑了几步,踉跄了一下,又继续跑,然后又停了下来。他知道去追她毫无意义。当他把手围成喇叭状,放在口边大喊布里奥妮的名字时,他已经看不到她了。这样做也毫无意义。他站在那儿,瞪大双眼看她——就好像那样能有所帮助似的——同时他也在脑海里尽力地回想。他多么希望自己记错了。但他没有记错。他手写的信放在了那本翻开的《格雷解剖学》内脏学阴道那一章,第1546页。他拿起来折好放到信封里去的是用打字机打的、放在打字机旁的那一页。不再需要弗洛伊德的自作聪明——这个解释是简单而机械的——这封无伤大雅的信就横放在第1236号画着清晰伸展而放荡的阴毛冠图例上,而他那下流的草稿则放在桌子上,伸手可取。他又大喊了一次布里奥妮的名字,尽管他知道她现在一定已经到了正门口。一点没错,几秒钟之后,远处一个斜方形的赭色亮光变宽,映出了她的轮廓,停顿了一下,然后变窄消失——她进了房子,关上了身后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