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昏欲睡。是尘土,是高温让她感到糊涂的;气温非但没有随着太阳下山而降低,好像反而盼望夜幕降临以便发泄怒火似的。她自己不知道心里是不是有尘土、好奇与无知,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真正界限是什么。她到《日报》工作刚刚一个月,此前她认为报社的工作是福气:她将在多个星期里战胜一个又一个考验,直到某个编审慧眼识人、宣布她是个才女,或者直到哪一天在路上撞上一个不寻常的新闻——比如,这天在修道院里的消息——并且让她感觉到自己使出了浑身解数,感到那文字都是肺腑之言。
她想达到这样一个水平,即在审视自己的时候,心里说:这才是我,我的身心一定要达到这个水平,因为我就是这个材料,有这样的思想感情,有这样的喜怒哀乐,有这样的正义感。她想:刚才写出来的东西就是我!一面重复说:不喜欢卡马格。
可我是谁呀?我糊涂了。现在,卡马格会让我更加困惑不解。我刚来报社一个月,可是已经跟社长谈话了,仿佛我生下来就认识他似的。
她的血压降得太低了,血液几乎冻成了冰块。如果不喝上一杯白兰地,双腿会发软,难以站立。女管家告诉她:城里有两家酒吧,可是我们从来没有看见有单身妇女在里面喝酒。最好让我丈夫陪您前往,让他在大街上等着您。
在这漆黑的晚上,您和司机会又一次迷路的。到达那些酒馆,来去用不了二十分钟。
她在踏人第一家酒吧之前,就知道了:从来没有女人进去过。她一看到沿着肮脏的破砖墙排列着一些桌子,就明白女人是不会来这里的:破墙挡住了天空中几年不动的浓烟;还有在昏暗中那圈玩纸牌的人们,纸牌上深深的皱褶如同外面干裂的土地。她知道女人不会来这里,还因为一个女人身上的气味都会让那些男人产生敌意。这些男人把妻子扔在家中,一喝酒就是两三个小时,还假装成没有时间去任何地方的样子。寥寥几盏二十五瓦的电灯发出不死不活的光线,因为灯泡上布满了一层苍蝇屎。在那个有蝙蝠洞一半大的地方敞开着一个墓室样的黑窝,腿瘸的酒馆老板从架子上拿出和放回酒瓶,他粗心得要命,洒得到处都是残酒的液体。
雷伊娜走到柜台旁边,要老板拿一杯白兰地。可是,给她斟上的却是杜松子酒。
在尽头的桌子旁边,光线几乎照不到的地方,三名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记者在争论什么,完全不顾暗室里的烟气,也没有注意一位女同行意外的出现。其中有两位记者是给《日报》工作的,雷伊娜在电梯里不止一次遇见过他们,但是从来没有跟他们打过招呼。那第三名,她认不出是什么人。那人耳旁有个收音机,他表情紧张地在重复收听到的内容。每当出现变化莫测的间断时,他就扭动调频键;他说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好像在发烧,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与此同时,两位《日报》的记者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雷伊娜一面向酒馆尽头走去一面感到敌意的临近:每向前一步,空气在后退,敌意仍然在前面。她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要想查明白时间可不太多了。卡马格说,两个小时内来到这里。剩下不到一个半小时了。
除去这几个外地人,酒馆里好像没有现实的感觉。住在村子里的人们面对时间是铁板一块,面对记忆大概也是如此。时问从村里经过,给人们留下印记,但是人们感觉不到。时间犹如尘土,在突然形成的灰色旋涡里,从左向右移动。尘土不停地落下,可是无人察觉。
雷伊娜来到尽头桌旁时,喊了一声:“英夏特!杜蓝!”
那个叫英夏特的人打手势要她别说话。可是杜蓝问她:“雷伊娜,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来晚了!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这两个男人都没有刮脸。他们身上散发出油炸食品的气味、香烟的气味以及喝了啤酒以后打嗝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