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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高高在上,可是街道在树阴里,太阳好像瞧不起它。
雷伊娜从街口就看到了卡马格,他站在大楼门口等着她呢。他身穿白衬衫,打着紫色领带,也可能是闪亮的颜色,可是那个地方让领带减色不少。就是从远处看,卡马格也散发着力量和威严,尽管他右手食指总是摩擦着眉毛,露出沉思的表情;他本人觉得自己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或许就在她现在这个地方呢,她穿得实在太轻便了:短裙加凉鞋——几乎是裸体的样子。
卡马格说道:“咱们上去吧!他住在八楼。”
他有大门的钥匙以及一串沉甸甸的其他钥匙。
雷伊娜问道:“他一个人住?”
“亏你想得出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他已经九十多岁了。有个护士照顾他,给他洗澡,打扫卫生,喂食物。
斯卡迪时常过来看看,免得他缺少东西。““你为什么不常来看看?他是你父亲啊!”
“斯卡迪来看,或者是我来看,结果是一样的。他有时认得我,有时不知我是谁。”
那位护士是个巨人,几乎与门楣一样高;她不想掩饰身处这座没有话语交流的牢房里的不快活。电视面对老人开着,但是老人并不看电视。老人的双手忙于把砂石搬到一个木盒里去;他不时地摇晃一下木盒,里面发出一种或许可以让他回忆起暴风雨的声音,可是只像砂石的沙沙声。老人时时举起木盒,望望左边墙上挂着的镜子。他冲着镜子里的形象笑笑,大概是表示致意吧。随后,老人把砂石倒入另外一个木盒里。雷伊娜觉得卡马格算错了老人的年龄:应该有一百多岁了。他的身体干瘪得厉害,那护士过来抚摩他脑袋时,仿佛手里捏了一块橡皮,擦来擦去。这是个温和、对人无害的老人;照顾他的工作也就是给他提供食物和保持身体清洁卫生。
甚至不用操心他的死活,因为这事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突然,老人的目光与雷伊娜的相遇了。他那坚硬、锐利的眼球一看到她的脸,就仔细地注视起来:白内障使得他的目光有些朦胧;眼皮浮肿而沉重;但老人不是使用眼珠,而是使用一种感觉;眼睛对于这种感觉来说仅仅起调节作用。借助记忆的光芒,他看到了雷伊娜优美的小小嘴唇、翘起的小小圆鼻头、富有挑战性的尖下巴。
他好像看出了她那粗粗的踝部以及在棉纱薄裙里如同水母一样波动的小小乳房。
即使他年事已高,仍然能感觉到雷伊娜浑身是如何散发着一种小猫一样的无拘无束,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老人把木盒放在一旁,面对着她,用一种仿佛不是发白那小小身躯而是身体里对失去的青春回忆的声音,说道:“母狗,你来干什么?是来嘲笑我的吗?”
“不,先生,您怎么说这种话啊!”她回答说,心里有些慌乱。“我是跟您儿子来看您的。”
“我儿子不可能带你来这里!好长时间以来,他就一点也不想知道你的事情了。
你没看见吗?你一直在撒谎,一直在欺骗!”
老人的口气里既没有道理,也没有想法,只有一种不可抑制的仇恨,好像外面的酒吧散发出来的陈年啤酒气味。
卡马格在父亲面前蹲下来,握住老人的双手。
“爸爸,是我呀。是我把她带来的。”
老人用力抽出双手,从上到下打量着卡马格。那目光里充满了愤怒,充满了蔑视。唉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积压了这种情绪的!
“谁认识你啊?你肯定跟她一样,也是臭狗屎!”
“爸爸,爸爸!”卡马格不断地哀求道。
谁也不会说老人还剩下多少力气;但是就在那时,他好像要站起来,准备在拳击场上打倒那重量级拳手。老人心里掀起来一股丧失理智的疾风:一股席卷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