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罗辛伯爵夫人高明得多。木桩一钉好便开始玩起来,这个男人就变样了。他本来是个动作慢吞吞、笨手笨脚、很有点僵硬的人,一下子变成一个活蹦乱跳、默不出声、面带狡猾神情的驼子。好象总轮到他打球似的。普宁低低握着木槌,让它在自己劈开的两条细长的腿之间优雅地晃悠(他为了打这场球还特地换上百慕大运动短裤①,由此而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每击一下之前都先瞄瞄准,灵巧地晃动两下木槌,然后朝球儿准确地一击,球朝前轱辘,他也一直猫着腰快步跟上,到达预计球停下来的地方。他怀着那种研究几何学的劲头,把球击过每个弓形小铁门,激起旁观者一片羡慕的欢呼声。连小伙子伊戈尔?波罗辛,揣着两罐啤酒赶赴秘密的酒会,鬼鬼祟祟打这里经过,也停下来一秒钟,赞赏地晃晃脑袋,然后才溜进树丛。普宁满不在乎地碰撞了,或者毋宁说火箭式地轰击了对方一个球,抱怨和抗议之声就同叫好声混杂① 是一种散步时穿的齐膝的短裤。
在一起了。他让自己的球紧挨着对方的球,用他那小得出奇的脚使劲踩在自己的球上,然后猛捶一下,而把另一个球震出去老远。大家请苏珊评评理儿,她说这种打法完全犯规,可是施波里昂斯基夫人则说这完全许可,还说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她的英国保姆管这种打法叫作“打个香港”。
普宁的球撞击了终点的标柱,球赛也就结束了;瓦尔瓦拉陪着苏珊去准备午茶,普宁便悄悄地在松树下一条长凳上坐下来休息会儿。他蓦地觉得又犯了他成年后犯过多次的那种极不舒服、叫人害怕的心脏不适的毛病。这既不是心痛也不是心悸,而倒好象是叫人肃然地感到沉入和融进自己的周围环境——落日啦、红树干啦、黄沙啦、静静的空气啦。这当儿,罗莎?施波里昂斯基发现普宁独自坐在那里,就趁机走到他身边(“sidite,sidite!”
①甭站起来),紧挨着他在长凳上坐下来。
“一九一六年,也许一九一七年,”她说,“您没准儿从您的一些要好的朋友嘴里听见过我作姑娘时的名字——吉乐——吧。”
“没有,我想不起来了,”普宁说。
“反正这也没多大关系。过去咱俩好象没见过面。可您跟我的表兄妹格里夏和米拉?别劳什金挺熟。他们常提到您。格里夏现在住在瑞典,我想——您一定听说过他那可怜的妹妹悲惨的遭遇吧……”
① 系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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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是的,我听说了,”普宁说。
“她的丈夫,”施波里昂斯基夫人说,“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萨缪尔?勒夫维奇和我同他和他的第一位夫人钢琴家斯威特拉娜?契尔托克都很要好。纳粹把他和米拉分别监禁在两处,他和我的哥哥米夏后来死在同一个集中营里了。您不认识米夏吧,对吗?他有一个时期也爱过米拉。”
“tsoff①(茶准备好了),”苏珊站在廊子上用她那可笑而起作用的俄语腔调喊道。“铁莫菲,罗莎什卡②!
tshay!”
普宁让施波里昂斯基夫人先行一步,自己这就跟上来;等她走后,他继续坐在薄暮树荫下,两手紧握那个还在手中的木槌。
两盏煤油灯恬适地照亮了这座乡村别墅的廊子。铁莫菲的父亲,眼科专家巴维尔?安东诺维奇?普宁大夫,和米拉的父亲,小儿科专家亚科夫?哥里高里耶维奇?别劳什金大夫,正在阳台一个角落里下棋,舍不得离开棋盘,别劳什金夫人只好让女仆把茶点送过去,放在他们下棋那张桌子旁边的一个日本小茶几上,他们那盛茶的、带银托盘的玻璃杯啦,奶油点心啦,黑面包啦,花园草莓(zemlyanika③)
和另外培植的一个品种klubnika④(“麝香草莓”或叫绿草① 系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