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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老实人-老实人
有种人,善于抽象作一切冒险行为,在自己脑中,常常摹拟那另一时代的战士勇迈情形,亦以为这是自己所不难的事。且勇于自信。但一到敌人在眼前时,就全完了,自宽君就类乎这种人物。在通常日子,为了一种欲望驱使,作着各式各样大胆的恋爱的梦,以为凡在过去所失败的是缺于机遇,非必因怯弱不前而塌台。然而瞧,如今怎样?一个长于在自己脑中摹演戏剧的,一上台,就手忙脚乱了。一切的戏原就是为那类单止口上有戏的人所演!

    他想这次可得了一个证明:证明了事实同理想完全两样。

    事实纵能按到理想的环境显现于眼前,可是在理想中所拟的英雄装扮到事实里便成了傻东西。

    自己傻憨的成分,不必对镜子去看,适间那一个大一点的女人脸上就为明白告他了。

    天的东南角上,一些淡灰色的云镶着银色的窄边,在缓缓移动。天顶蓝得象海,海又似乎不及它的深和明。偏东的近于天脚下的地方,蓝色又渐浅,象洗过下水太多的旧蓝竹布色。这样的天覆盖着的是一个深绿色的北京城,在绿色中时时露出些浅灰色屋脊,从这些建筑物的顶脊上就可以分出街道,有时还可以从声音上辨识那街道上汽车电车的行动。新秋的北京,正是一年四季顶美的北京!

    在自宽君左右,比他站的地位似乎还略较低的,是柏树榆树的枝。这枝子上叶底缀着不知数目的蝉类,比乡下塾馆中村童温书还吵闹得凶。这是蝉的“生命力”!再过一个月,这地方会忽然就寂寞了。想起以后不久的寂寞,蝉的嘈杂又象并不很讨人厌恶,反而觉得拚命的叫嚷为可怜悯。

    坏的阴郁寒伧冬月天气,容易使人对生活抱不可治疗的悲观。但佳景良辰能使一个落寞孤身中年人更感到人生无意义。

    望望那云,云是正在那里变化着。云之所以美,就在善于变幻那一端。人的生活何尝不如是?自宽君自视是正有着那极好的机会可变,却为一种笨拙行为把这机会让过,如今则又俨然度着那无所依傍的生活来了。从适间的无所措手足的行为上自己又颖然悟到了这世界真已不是自己所合栖身的世界,希望乃下沉向一个无底的黑谷坠去。

    这并不是今日事情的结束,还只是起头。

    转身从塔西下去的自宽君,还未曾下完亭子石磴,听到一种极熟习的笑语。把身子略向后靠,则下面走过的人不会知道亭上有人在。

    是谁?听她们说话自然知道。

    “我早就料到,这人必是一心一意要跟着下来的。我估量他纵是有意同我们打麻烦,也不敢有什么凶狠举动。”

    另一个,就更说的声音促,说,“我只怕是个疯子,遇到疯子人真少办法。”

    “神经病总是有,不然为什么说我们同他谈话就会认他为朋友?如今的男子也怪不得,我们学校什么鬼男生作不出?我早看熟了。”

    “……我记不起是谁还写过一篇小说谈到这事,莫非这就是那说为女人瞧不起的——”来的人,原不想到亭子上先有人在,正想绕着上亭子来望故宫,一面说,一面走,转了一个弯,陡然见着自宽君颜色灰败倚立在六尺内外墙下,吓得一倒退。说话的是那小一点女人,见了自宽君就怔愕红脸,忙另向那大的同伴说,“这里有人,不必上去,”回身就向西边山路过去。

    心中为一股酸楚逼迫,失了自己的清明意志,自宽君忽然发痫似的向女人所走的山路追去。

    八

    怎么样就入狱,这要知道么?

    追上了女人,正如以前一次一样的蹩扭着时,头一次那警官也追到自宽君了。他赶上了他时就站在他同那女人中间空处,心里总以为正是在尽一种庄严的职务,样子愤愤的说:“你这人真不是朋友!又在这儿胡闹啦,咱们俩到那边谈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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