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惆怅,仿佛是一只祖母的手,或母亲的手,温柔的摩着脸庞,抚着头发,拉着衣角。还温柔的送来各样花朵的香味,草木叶子的香味,以及新鲜泥土的香味。
女人走在前面一点,医学生正等着那个说话的机会,这机会还不曾来。望到那个象征春天的柔软背影,以及白白的颈脖,白白的手臂,一面走着,一面心里就想到一些事情。女人在前面说:“看看我这海棠,那么怯怯的,你既然同我百灵谈了许多话,就同海棠也来说说吧。”女人是那么爱说话而又会说话的。
医学生稍向前一点,“海棠假若会说话,这时也不敢说话的。”
“这是说,它在你医生面前害羞,还是……?”
医学生稍迟疑了一时,就说:“照我想来,倒大致是不好如何来赞美它的主人,因为主人是那么美丽!……”
“得了。”女人用一个记号止住了医学生的言语。走了两步,一只黑色的燕子,从头上掠过去,一个过去的影子,从心头上掠过去,就说:“你不是说预备在做一首诗吗?今天你的诗怎么不拿来?”*“我的诗在这里的。”
“把我看看,或念给我听听,我猜想你在诗上的成功,当不比你在细菌学上的研究为坏。”
“诗在我的眼睛里,念给你听吧,天上的云,……”“得了,原来还是那么一套。我替你读了吧。天上的云,……我不必在你眼睛里去搜寻那一首诗。我一直想问你,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同我在说话当儿,放诚实一点,把谄谀分量用得稍轻一点?你不觉得你所说的话,不是全都不怎么恰当吗?”
女人一面说着一面就笑着,望了医学生一眼,好象在继续一句无言语的言语:“朋友,你的坏处我完全知道的。”
医学生分辩的说:“我明白的。你本来是用不着谀美的人,譬如说,天上的虹,用得着什么称赞?虹原本同雨和日头在一块儿存在,有什么方法形容得恰当?”
“得了,你瞧瞧,天上这时不落雨,没有虹的。”
“不错啦,虹还得雨同日头,才会存在。”
“幸亏我还不是虹,不然日晒雨淋,将变成什么样怪物了!”
“你用不着雨和日头来烘托,也用不着花或别的来润色帮衬。”
“我想我似乎总得你许多空话,才能存在吧。”
“我不好意思说。一千年后我们还觉得什么公主很美,是不是原应感谢那些诗人?因为我不是一个有天才的诗人,而这时说话也是很笨的。”
“用不着客气了,你的天才谁都得承认。学校教病理学的拉克博士给你的奖语,我那只百灵,听到你所说到的一切教训,至于我,那是不消说了。”
“我感谢你给我去做诗人的勇气。”
“假若做了诗人,在谈话时就不那么俏皮,你要做诗人,尽管去做,我是没有反对理由的。”
两人这时节已走到海棠夹道的尽头了,前面是一个紫藤架子,转过去有个小土山,土山后有个小塘,一塘绿水皱动细细的波纹。一个有靠背的白色长凳,搁在一株柳树下面。
女人说,“将来的诗人,坐一坐吧。做诗的日子长着,这春天可很快的就要过去了。你瞧,这水多美!”女人说着,把医学生的手拉过去,两人就并排坐下了。
坐下以后,医学生把女人那只小小的白白的手,安置到自己的手掌里,亲热的握着。望到头上移动的云影,似乎便同时看到一些很远的光景,为这未来的或过去的光景,灵魂轻轻的摇荡。
“我怎么说?我还是说还是不说?”过了一会儿,还不说话,女人开始注意到这情形了。
女人说:“你在思量什么?若容许这园里主人说话,我想说:你千万别在此地做诗吧。你瞧,燕子。你瞧,水动得多美!你瞧,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