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险要
有时,他甚至在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气息犹存之际感到侥幸和意外,彷佛像捡回了自己的生命似的暗自惊喜;而在这样的时刻,他也偶或检讨起自己的一生来。
他并不是个资质低下的蠢人,果真潜心省思,当然会兴起荒诞的感觉来——
一生的光阴都虚度了,即位之初,天下人都期待的“万历之治”已成泡影——自己在历史上会落得个什么样的评价呢?
他不自觉的轻轻一颤。
而熊廷弼的奏疏赶得凑巧,在他发出颤栗之后的第二天送到。
太监们原本不敢指望他会亲自阅读奏疏,只因“兹事体大”,所以抓住他片刻清醒的时机向他禀奏,一听他要“御目亲览”,喜出望外之际,当然不会去关切他的心中正响起的一声叹息:“总不能让辽东在朕手里丢了吧……”
神虚气弱,他直挺挺的躺在富丽豪华的龙床上等待生命结束,这个想法彷佛是最后的觉醒;于是,生平所作的最后一次的努力思考出现了。
必须保住辽东——也就是说,必须想出保住辽东的办法,必须作出保住辽东的决定——否则,自己就成了个失却国土的昏君,丢了祖先留下的大好江山的败家子。
基于这个鞭策,他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专注的想了一下。
他想起了熊廷弼在出京前曾经提出过的三个要点:固守、进剿、收复,也仔细的看了看熊廷弼现在所上的奏疏。
辽东残破,兵力不足,缺粮缺饷缺马缺武器,非是短期内能改善的;而这些无法改善,就无法进剿、收复。
“现今惟有固守辽阳,增兵增饷,调派良将,操练兵马,则三、两年内可望剿灭奴酋……”
“目下不宜用兵,否则将重蹈萨尔浒大败之覆辙;而且,辽阳为辽东首府,一旦失守,后果将比前此战败严重十分……”
奏疏他看明白了,于是再看熊廷弼陈拟的新计划。
“于四处险要之地设兵坚守,可阻奴酋……”
四处险要的地名他是陌生的,他叫太监查了出来,找了地图来看了看,接下来便准了熊廷弼的奏。
“让他试试看吧,先守住辽阳吧!”
他叫了方从哲来,亲口“下旨”,在方从哲的惊愕中,他发出命令:“战无胜算,确实应改采守计——我朝多次用兵,率多耗费钱粮,折损战士;如今国库已空,兵将亦少,就依熊卿所奏,固守吧!”
而说完这些话,他的力气也几乎用尽了,精神全委,气息越来越微弱,终至于再也支撑不住了,眼皮阖了起来;太医们连忙赶上来,跪在龙床边为他把脉;方从哲当然只有连连的三叩首后退了出去。
辽东的事总算作了明确的决定,然而,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决定,却使他在病中耗尽了精神元气而更衰弱,方从哲退出后,长达十天的时间,他都委顿得连眼皮都睁不开,除了一息尚存之外,已十足的是个尸首。
直到两个多月以后,他的精神才略为恢复了两分,得以睁眼看看锦帐之外的光景,而世界已是另一番气象了。
首先,季节已成隆冬,天地一片银白;熊廷弼竭尽所有的努力,终于替他守住了辽东残余的国土,没有再丢失任何一块土地,一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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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