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垂危
两排前导的小太监提着灯笼,把通往启祥宫的路照得通明,只有在重叠上人影的时候才多出一道道的黑片,人一行走,这些黑片便显得影影幢幢。
沈一贯几个人便一面制造着幢幢的黑影,一面在这黑影中行走前进,在太监们的前导下走向万历皇帝所在的启祥宫。
气氛异常,每一个人的心情也异常,踩着自己所发出的黑影走路,更宛如是内心中的黑影的延伸——
田义大老远的就迎了出来,见了礼之后,先说上几句客气话:“如此深夜,劳驾诸位大人——”
接着,正了一正原本就显得沉重的神色说:“实在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各位大人都是大明朝的栋梁,重责大任都压在肩上,咱家先行在这里谢过大人们的辛劳!”
却也因为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又给这些人的心中添上几分惶恐;沈一贯只得硬着头皮,代表所有应宣的官员回上一礼——他拱拱手说:“田司礼好说——万岁爷宣召,为人臣子,本来就该即刻入宫见驾;哪里敢当‘辛劳’二字呢?”
不料,田义一听,竟然神色一黯,两道眉头在瞬间挤成了一个“川”字,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向这几名朝廷重臣解释说:“连夜紧急宣召各位大人,乃是皇太后的意思——”
他详加说明,万历皇帝病重得陷入昏迷不醒的情况已有三天之久——第一天,正是皇太子常洛的婚礼当天,他既不想影响了婚礼的进行,也只当万历皇帝不过是“病着”,和前些日子一样,没有病因病情,就只是虚弱的躺着,并没有太严重的情形出现,他也就不想惊动朝臣;不料,到了第二天,万历皇帝的情况恶化了,不但依旧昏迷不醒,还满口喊冷;他只得将这种种禀报了年事已高的慈圣皇大后。
迈着颤巍巍的步子来到了万历皇帝的病床前,慈圣皇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勉强的在太监们端过来的软椅上坐定,俯下头去仔细端详她亲生的儿子。
她也和别人一样的,完全不了解他的病;再怎么仔细的端详,她也只看清楚了外貌。
万历皇帝那略嫌胖,而且胖得有些儿浮肿的脸庞与身体都在安神药的控制下展现着平静祥和,两只眼睛闭着,睫毛覆盖成一个半月形的弯弧,鼻息很微弱,也没有发出鼾声,脸颊的肤色白得宛似能够透视里面的血管,只是血管却是青色的。
她看了又看,万历皇帝却始终没有什么动静,看得她眼前与心中都是一片慌茫;却在蓦然间,她想起了他小时的睡姿。
他小的时候很乖,睡觉极少哭闹,睡熟后的姿态也都是安静祥和,甚且常带着笑意的——那时,她最喜欢抱着他入睡,只要没有隆庆皇帝宣召的时刻,她都亲手抱持,而尽量不要乳娘接手;虽然他的体重不轻,她也一点都不觉得辛劳;那可爱的模样令她爱不释手,也是她全部的心神所关注的重心,是她一生的全部希望的寄托。
他做了皇帝,而她是皇帝的生身母亲,是整个大明国中身分最高的母亲——
她想得忍不住潸然泪下。
抬起头,茫然的问着:“这可怎么好呢?”
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定的问话对象,而且,站在她周围的人都是请她来“拿个主意”的太监们——她是全国中唯一身分高过于万历皇帝的人,在这个要紧的节骨眼上,除了她,还有谁能“拿主意”呢?
虽然她的心中比这些太监们还要慌乱,更多出了一份属于做母亲的人的悲痛;因此,面对着只余一息的儿子,她先得逐一的克制住悲痛与慌乱,才能谈得上其他——
她的全身轻轻的颤抖着。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万历皇帝发出了声响。
安神药的时效过了,他开始重返一种病态的循环:先是喉中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咕”,而尽管出声极微,依然吸引了